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33节
  绫春被这恶臭熏得两眼发晕,捏着鼻子看着同样满脸黑灰的徐行,瓮声瓮气道:“你、你烧这些干嘛啊!”
  徐行淡定地扇风:“埋。”
  “咳咳咳!!”绫春不解道,“也,也不是每一只野兽尸体都要烧干净的。得了传染病症状很明显,这好几只都是纯被咬死的,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我是说,埋这些。”徐行指了指锅内黏黏糊糊的火油,再踏了踏脚下,“指望矿石能限制敌人太悬,更何况,这矿石同样也会限制自己,并且范围太小,指不上。”
  见绫春还是不懂,她自锅中徒手沾了些火油,抹到一旁凑热闹的铁蜘蛛头上,然后抬了抬下巴,道:“站远点。”
  铁蜘蛛听话地站得极远,远到绫春都快看不见了,徐行才叫停。而后,徐行打了个响指,指尖火光一闪,霎时冲天爆鸣,爆炸声震得她耳朵发痛,险些失聪,那坚硬无比的巨大铁蜘蛛瞬间被炸得首足分离,茫然地满地找头。
  想也知道,这若是爆炸在肉眼凡胎的脚下,恐怕当即就尘土归于天地兮了。
  ……这还只是徐行那一指头沾的丁点火油罢了!
  这一声把众刺猬吓得屁滚尿流。但和常人不一样,寻常人听到这动静多半会出来看看,但白族越吓躲得越深,鬼影不见一个。
  绫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分崩离析的铁块,徐行摩挲几下指腹,还挺满意地道:“不错。”
  绫春:“不错在哪??”
  “绕着结界埋一圈,埋得越广越好。”徐行垂了垂眼,“若还有什么不长眼的张三李四要来找晦气……”
  绫春都不敢想会是什么样了。她立即追问道:“那、那要是万一被点燃了怎么办?岂不是会伤害到过路人?”
  “放心。”徐行低声道,“这里唯一的火,只在我手上。”
  “……”
  两人烧完又埋,埋完再烧,然后四处捡尸体捡草杆,大干一通后鸿蒙山脉干净多了,自己却浑身黏糊糊脏兮兮,宛如两个流浪乞儿,回结界时被后枣无意看到,当即又是一阵眼角抽动。
  刚开始绫春为了众所周知那点事,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两句,现在也恢复正常了,成了徐行一根小尾巴,四处跟着到处走,简直唯她马首是瞻,而徐行也不客气,使唤童工使唤得很是顺手。
  禁地是不大,但容纳三百多只刺猬绰绰有余,并且每一只都住得很远,他们平日里极少串门,有什么要说的都会写信过去,是以白日进去只能看见各种奇异样子的铁块在路上慢吞吞走,徐行待了这小半年,竟是连脸都没认全,真是恐怖如斯!
  对此,后枣有不经意解释过:“白族认生怕羞,一贯有之。对同族也是一样,要很长时间才能熟络起来,并非针对你。”
  徐行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后枣:“我说不可以你就不问了吗。”
  徐行看着远远的书堂,沉思道:“那为何会有这么多小刺猬啊。”
  后枣:“…………”
  看来后枣没说谎话敷衍她,确实非常怕羞,被她明知故问过后气得满面飞红,半月没理她。
  他近来一直在研究药浴针法,见徐行走近,开门见山道:“你来一下。”
  徐行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之事,过去一听,原来是后枣还没放弃压制逼出自己身上的火龙令,之前几次尝试都药效甚微,这次协同众长老集思广益研究了好一阵子,终于算是想出了一个暂缓折中之法。
  “若要合力暂时封存火源,需要做许多准备,只是之后,你那些火属功法,应该便都无法动用了。”后枣说这话时,余光觑着她的面色,斟酌道,“那东西本来在你的体内不断破坏,若非你可以自愈,绝对醒不过来。但几次大战透支力量,你释放天赋的躯体衰弱,火龙令却得到不断的滋养,二者无法达成平衡,所以才会那样痛。你之后每一次动用火令,便是在加重它的力量,削弱自己的力量,所以……能不用,尽量便不要用了。反正如今,也没有什么要动用的必要。况且你一用,就必然会被认出……你明白我的意思。”
  徐行不语,半晌,方冷静道:“那还能用剑么。”
  后枣欲言又止道:“这当然可以。只是,可能没有从前那么……”
  “没有从前那么强了,是吗。”徐行点了点头,竟不需他劝说便松口了,“可以啊,封吧。”
  封令那时,自她下山已满一个春秋,徐行自药池中起身,披件外袍到门外坐着拭剑,月轮高悬,光华满地,她听到神通鉴的声音重又响起。徐行低了低头,对它唏嘘笑道:“胆小鬼,终于肯面对现实了?”
  “……”
  不得不说,神通鉴的醒来让徐行解了不少的闷,但也有烦恼,那便是它接话太快,脑子又笨,跟她成日互斗嘴皮,胆子大了不少,智力却无提高。
  临近年关,后枣推出一辆破旧的不起眼牛车。虽说白族平日里能可自给,但一些实在难为无米之炊的东西,还是要自山下的昆仑处囤买,徐行主动接过这一重任,在众刺猬忧心忡忡的黑豆眼中挥挥手,戴上伪装,拎着绫春一同下山了。
  山下新春气息极浓,还是那几十年如一日的大红窗花平安符。昆仑在鸿蒙山脉的防卫紧了许多,又严禁私猎,遂行走的大宗门人也比前些年少了。绫春上次独自出门莽如疯狗,现在有人在侧反倒惴惴不安,徐行看她面色铁青,安慰道:“没事的。”
  绫春着急道:“怎么就没事了?你知道,现在我们被抓到就——”
  “死定了。”徐行一向大爱无疆,“没事,到时不必管我,你先跑。”
  绫春道:“那你呢?”
  “回穹苍啰。”徐行镇定道,“然后正式更名为刺甲二号。”
  绫春暴起就是一个头槌:“你够了!!你再拿自己开玩笑试试看!!!”
  前方入城处排着长队,共有四人在此顾守,徐行和绫春盯着四人苍老面孔看了一阵,不约而同地选了最左边那个坤道。
  绫春悄悄道:“我知道她,她脾气很好,平时也会通融的。”
  徐行也悄悄道:“我也知道,很久之前帮她试过药,老太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胖点的黑鼠都能看成猫,选她没错。”
  两人推着全是各类野菜蔬果的牛车随着队伍往前缓慢挪动,直到挪到坤道面前,那女冠皱纹遍布的眼皮一掀,似是看出了什么,又似是根本没看出什么,难得糊涂地悠悠道:“进去吧,路上当心。”
  城内,还是如从前一般景象,只是那些挂画横幅多的不见踪影,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也是主人家忘了取掉,上边沾满厚重的灰尘,连面目都模糊了。
  街上倒是热闹,一路过去,左边那家四处悬了白布,在正月里旁若无人地哭丧,嚎得雷声大雨点小,磕头时动作磅礴,真下去动静不如一个屁大。最中间,一个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站着,身旁两个长辈暗示她跪下暗示得眼皮快要抽筋,她仍是一脸漠然。右边这家是个酒楼,正张灯结彩地八方迎客,客人到了门前,听了一耳朵指天骂地的哭声,转头就走,酒楼老板终于没忍住,一个鞋底子飞过去,两家人霎时厮打在一起,滚得满街找牙。
  绫春毕竟年纪小,难得出来一次,看得入迷,不由发问道:“徐行,正月里是不能办丧事的么?”
  “没这个说法吧。”徐行抬眼看着夜空,嘶了声,“我怎么记得谁说过来着,‘正月里去世的是福寿之人’……这个应该指的是老人吧?喜丧?”
  绫春追问道:“喜丧,几岁才叫喜丧啊?两百九十吗?”
  僵尸到两百九十都烂了。徐行哂道:“人族跟你们不是一个算法。不过,我从前一直以为老不死走了众人大喜过望,才叫喜丧。结果竟然不是?”
  神通鉴喷道:“虽然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也太丧良心了吧这个说法!”
  “什么‘你们’?是我们!”绫春又道,“穹苍是这样吗?那你知道,白玉门是怎样?我还没去过。还有峨眉呢?少林是不是全要烧成舍利子啊,有喜丧这个说法吗?”
  徐行刚张口想答,便发现,她也不知道。
  ……她当然去过白玉门,也去过峨眉,更去过无极宗,去过少林。但每一次除了战事,就是纠纷,来也匆匆,去更匆匆。她对各大掌教的性情弱点了如指掌,却压根没走过到一次山下去见识过民间的丧事,哪怕一次。她好像,根本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
  绫春还在等徐行的回答,却见她目光一滞,定在一处不动了。她便也跟着看去,那时路边一个粗陋茶摊,要过年了,已然打烊,只有屋里还透着一点点油灯的光亮。
  昏暗的光下,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女孩费劲地踮脚自墙上取下来什么东西,正认真地擦拭着,擦着擦着,手便停下,有点出神地盯着那画像看了起来,旋即,嘴角忽的往下撇,露出一个有点想哭的神情。
  屋内,一个老人走出来,往她桌上放了碗什么东西,女孩迅速把眼泪珠收回去,往碗里一看,立刻问道:“为什么不是糖水鸡蛋?”
  老人犹豫了会儿,方道:“爷爷以为你吃腻了……”
  “……”那女孩像是赌气似的,无比大声道:“我才没有!我才不会的!!!”
  绫春看了只觉得莫名其妙。长辈做夜宵,不爱吃就不吃,还点上菜了?就算不爱吃,这有什么好赌气的,又不是肚里的蛔虫,谁知道你想什么?徐行也是,这有什么好看?
  徐行驻足看了会儿,没说什么便离开了。她与绫春没在城内久待,买全了东西便满载而归。
  下山这种事,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自那之后,徐行便时常独自一人离开禁地。
  有亭画留下的伪装,体内火龙令也暂被封存,唯一能认出身份的野火还是一把普通到随处可见的破铁剑——从前它待在“徐行”手上时,是众人为之向往的绝世好剑,如今躺在地上三天都没人多看一眼。
  山脚处这座小城承袭了昆仑自上到下的作风,懒散到令人无法置信,众人比起遥远的六大宗又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交锋不太感兴趣,比起这些,他们更关心一日三餐吃什么,钱自哪里挣,财自哪里来,这家的牛舔了那家的狗,狗气到绝食该不该这家担责,第一仙门穹苍的消息传到此处时,往往已过了十天半月,早已不新鲜了。
  穹苍四掌门亭画徇私枉法,将大妖徐行私放下山,为此不惜当众出手重伤数十长老,几百门生,消息一出,震惊四野。但一年已过,再惊世骇俗的消息也已归于平淡。
  同样是出手伤同门,黄时雨是其罪当诛,亭画便是有所转圜——徐行生平头一次由衷感谢这样的差别对待。但她猜测,更多的缘由,是亭画掌着重阵,几乎所有事务都要经由她手上包办,总不能强行让她将阵法交出?换句话说,穹苍没有徐行或许可以,但没有亭画,是真的不行。
  事后,亭画被罚九道灵鞭,铁牢禁足六月,前些日子伤势方愈。
  柴辽接任大掌门,而她依旧做着那沉默寡言的四掌门,想也明白,大祸已然酿成,修补无用,直到她身死,这位置都再无晋升之机。
  神通鉴本以为徐行下山是为探听消息,但它发现自己错了,徐行是为了练剑。
  更准确的来说,是切磋。
  昆仑不管事,境内自然有许多雨后春笋似的小门小派冒出来,兴盛一会儿又消失。况且,正因每次派出去历练的都是老人,昆仑的年轻一辈必须自己削尖了脑袋找机会,是以城内的武者不少见,比武更不少见。
  徐行封了火令,只剩金属,宛如自断双臂。习惯了“错的”,该如何明白正确是什么?她根本不知怎么运用,更没有谁可以教她——谁会教一个人该如何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
  于是她挑选了第一个对手,不出三招便被人一刀横扫,重重摔在地上。落地的位置没有找对,她脸颊在地上擦出长长一道血痕,半张脸都起了皮,血立刻渗出来,泥沙滚在上面,不仅可怕,而且狼狈。
  对手也没想到敢挑战自己的人竟是个初学者,颇为不耐地“啧”了声,丢下句“浪费时间”转身便走。神通鉴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感觉下一秒徐行就要暴起伤人了,但徐行只是把剑捡起,起身,拿袖子碰了碰自己受伤的地方,走远了些,有些百无聊赖地等它自己长好。
  神通鉴道:“你不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不仅恼怒,而且烦躁,不甘,怨恨,很想冲上去,同样把他踹在地上,还一样的话回去,可是做不到。于是更生气了。”徐行停了停,忽的想到什么,扯了扯唇角,道,“……原来这就是输给一个人的感觉。”
  只是一次而已。她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蚂蚁,喃喃道:“可真是……很不好受啊。”
  伤轻了,几乎很快就能好,伤重了,有时回禁地时仍带血痕。后枣对此也不意外,甚至拐弯抹角地安慰道:“白族的体术一向都不好,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这样。别的族群看重勤练,是因为不慎被近身后捅了一刀是真的很容易死,但我们……你也知道,不容易失去的东西总是觉得不重要。”
  因为没输过,所以觉得输一回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没有被真的千夫所指过,所以认为名声不重要。
  因为一直是“只有你一个这样”,所以听到“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这样”时,才觉得这般难以忍受。
  “……”
  空闲时,徐行会带着绫春一同巡山,也不是次次运气都那样好,偶尔会遇到前来采药的小道士老道士,而这些人也当真如绫春说的一般,只会两句话,“你为什么在这里”和“我为什么在这里”,所以皆有惊无险。
  直到徐行剑招进步神速,挑下的对手越来越多,对上了某位眼熟的年轻道人时。
  那道人见到她,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随即,剑尖垂下,微微点地,这是下对上的武斗礼节,徐行一挑眉,也跟着用剑尖点了点地。
  道人正色说:“在下姓方,单字一个潜,刀剑无眼,但请手下留情。开始吧!”
  徐行道:“但你好像还没问我叫什么。”
  “哦,哦……”道人连忙说,“敢问道友名讳?”
  徐行侧头道:“嗯……余尽?”
  “我明白了。真是个好名字。”道人正气凛然地抱拳道,“那徐道友,请招
  了!”
  他紧张得很,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一阵青白窘迫,有点尴尬地想死模样,徐行定定看着他,忽的一捂脸,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笑得肩头都在不住颤抖。
  转眼白云悠悠,三年寒暑已过,又是冬日,酒馆门前,一人走近。
  徐行比平日多加了一顶斗笠,免得残雪融到领口里,冻得慌,她摘下斗笠,抖了抖雪,再借着雪水洗了洗剑,在神通鉴不满的尖叫声中若无其事入座,还是点了那几样东西,准备等卖货郎来了,带点小玩意回去给那一串刺猬球玩。
  她一坐下,身旁就有几个窃窃私语,在那道:
  “这是不是那个,姓余的……”
  “是吧,应该就是她。听说那个招的路数是相当滑不留手,卑鄙下流啊!到底从哪来的这号人物?”
  “我听说她偷小孩糖豆。”
  “我还听说她之前打老人啊!昆仑的三长老给她揍得眼睛都睁不开,真是可怕!”
  闲言碎语中,徐行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被烫到舌头,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