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99节
  徐行正色道:“我觉得这绝非我的问题。”
  她是掌门捡回来的最后一个徒儿,论辈分,是全宗最底层,见到谁都是长辈。穹苍那么多人,每个峰十几个长老,几十个执事,若是遇到一个便要停下来嘘寒问暖,她这一天不用做别的事了?更何况,很多人平日里根本没有交集,要怎样的神人才能记住所有人的姓氏名字称号?反正她不行。
  掌门提醒道:“可长老们都知道你是徐行。”
  徐行面不改色道:“他们知道我很正常啊。”
  “……”掌门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道,“还有五十二封,来自各峰门人。这下理由就杂了,‘总是抢占最好的修炼宝地’、‘练功时从来不考虑到后来人’、‘时常一人接走最好的任务’、‘说话三句内便会让人血液冲脑’、‘长得太好看了让人讨厌不起来这点很讨厌’……”
  “这里有一封,十人联名上书。”掌门翻出一封信册,垂目读道,“这位小弟子鼓足勇气想要与你切磋剑招,你竟然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真像他师尊一样狠狠教了他一顿……”
  徐行冤道:“他自己说的让我教,还生气?”
  “那是切磋的委婉说法。”掌门道,“‘请多指教’,不是让你真的把他训哭。你刺痛他的自尊心了。”
  徐行:“……”
  现在终于没有理由解释了。但,掌门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四个大字:“那又如何?”。
  “对了。不是还有一封吗?”徐行想了想,乐观道,“师尊既没有拎出来说,那这一封定然是夸我的吧?”
  掌门道:“是。占星台那边门人发来的,说感谢你把她师尊气得快吐血卧床修养,她接下来三天可以不用挨骂了,非常高兴。”
  徐行:“哈哈!”
  掌门:“你还笑?”
  徐行不笑了。很乖的样子。
  掌门看着她,或许真的在思考打死徒弟蹲几年,心中忧伤莫名,不知自己哪来的手气,随手一捡就捡回来一个混世魔王,现在只想将人打包塞回去。然而,肯定是不行了。她长长叹了一声,面上殊无血色,徐行直直盯道:“师尊,你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么?”
  “没什么。”掌门蹙眉道,“所以才想多立几个掌门一起分管事务……说到这里,你又多久没和你师姐说过话了?”
  徐行上面还有一个大师姐,一个二师兄。大师姐名为“亭画”,是这一任“琴棋书画”中“画”的继任者,个性冷僻,不爱与人多言。二师兄名为“黄时雨”,徐行来穹苍已有三月,他还在外云游,未曾归来。
  亭画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这个大师姐。毕竟徐行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癖好,两人见面本就少之又少,还每次都会有些不大不小的矛盾。
  这次矛盾是因上回灵气测验,徐行不慎没收住,将那测验水镜直接给烧了个精光,正巧下一个便是亭画。亭画好不容易才出门一次,本想测完就回去,徐行这么一烧,执事又要去万年库里借调,她被迫在太阳底下多待了一柱香,脸都快黑得跟墨汁一样了。
  况且,结果又是徐行第一,她第二。徐行没来之前,这个第一向来都是亭画当的。
  “不说就不说。”徐行哼道,“我稀罕么?”
  掌门道:“我说过,你入门晚,要和师姐师兄处好关系的吧?日后你们当了掌门,都要朝夕相处共进退的,关系这么僵怎么好?”
  徐行还很有道理:“那是师尊你要收的徒弟,又不是我要收的师姐。”
  这死孩子真的有够欠抽,掌门柔声道:“我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好!”徐行直觉警铃大响,忙带着剑溜之大吉,“我去就是了!”
  -
  碧涛峰上,小小木屋。
  徐行敲了敲眼前紧闭的房门,里面没声音。她又敲了三下,还是没声音。于是她加大手劲,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放门口。”
  “亭画!”徐行超没礼貌道,“找你有事!”
  “……”
  少顷,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苍白到仿佛没见过阳光的脸藏在门缝后,亭画的头发是黑色的,然而,瞳孔、眉毛全都是浅淡的白,好似雪花落在了上面,尚未来得及融化。她一看到徐行,就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嫌恶表情,皱眉道:“有事就说。”
  徐行于是道:“师尊让我来跟你打好关系。”
  亭画:“……”
  “砰”一声,亭画猛地将门拉上,然而徐行不仅没有礼貌,也极其没有道德,早已预先将手指卡在门缝中,师姐妹就这般隔着一扇破烂小木门默默斗起法来,那门年纪比二人加起来还大了,发出些虚弱的吱呀声,不住颤抖。
  亭画冷道:“也不怕我把你手指夹断?”
  徐行道:“断了就断了。这有什么?”
  最终还是亭画不想再出一趟门去买门,先放了手。徐行也顺坡下驴,将手放了。两人静静对视,亭画嘲讽道:“我还真想知道,你要如何跟我打好关系?”
  徐行道:“我也有想知道的事。”
  亭画:“?”
  “上次灵气测验的事。”徐行看着她,极其不解道,“我觉得,输给我,你完全无需自卑啊?”
  亭画:“…………”
  第77章 旧时风2你,去拦住那支军队。……
  “砰”一声,徐行嗷一声叫起来:“你还真夹啊!”
  “跟你这种人讲理没用。痛才记得住。”亭画阴恻恻地自门缝中将她的手指推出去,道,“你若是再找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我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出去!”
  徐行道:“你道我想来?还不是师尊逼我来的。”
  亭画道:“师尊逼你做的事多了去了,你哪次听了?现在挑我这个软柿子捏,你很得意么?”
  徐行将自己肿肿的手指拎起来晃,不可置信道:“你这叫软柿子??你硬的不得了!”
  “……”亭画面无表情地自怀中丢出来一个药瓶,顺带一脚把视线被吸引的徐行也丢了出去,“我说了,别来烦我!”
  真是阴招频出,徐行险些给她一脚踹的大头朝下栽进碧涛峰底,揉着脑袋爬起来时,还是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而且,明明自己也住碧涛峰,凭什么踹她下去!
  很不幸,很多人的确痛才能记得住,但徐行是痛也记不住的类型。她觉得自己吃亏了,就必然要讨回来,遂她兴致勃勃地决定去山里捉点大蜘蛛小青虫的,顺着大师姐的门缝塞进去。
  真是全然忘记了初衷!
  徐行自碧涛峰走出,穹苍道路宽敞,她一向走在正中——不是她故意不避让行人,只是大多数人远远看见她便已经避让开了,不论门徒还是执事长老,皆如此。或许是担忧她一个心情好便要来“指教”几回,或是一开口问好又开始“张冠李戴”了吧。
  那边山头的藏书阁屋檐上,雕刻出了栩栩如生的龙形脊兽,眼珠嵌着深红色的琉璃石,巨龙盘踞在屋檐上,安然而不动声色。
  即便把今日算进去,徐行来到穹苍也只不过刚满三月而已。无怪
  众人对她另眼相待,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人。
  祸乱结束,仙门重建,人才凋零的那段时间已然过去了,现在谁想入穹苍,都要登上九九八十一道登仙阶,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遴选,最后才能自外门进入内门,方才成为众人口中的“穹苍门徒”。掌门要收徒儿,也是自内门弟子中挑选合眼缘、功法适合的苗子,多年以来没有例外。
  徐行,就是那个例外。掌门不过一次外出,带着她回来时,她便已经成了最后一位关门弟子,入驻碧涛峰。要知道她有多缺乏常识!刚进门时连妖和人都分不清楚?什么人啊!她凭什么?
  正在众人皆憋着气和满肚子疑问时,恰逢无极宗访学,掌门力排众议让她上场——徐行站上擂台便没有下来过。她那时连野火这把剑都未铸出来,拿着一根破树枝把对面三个天之骄子打得怀疑人生、失魂落魄、甚至造成了多年阴影,曲水台下众人看得也要怀疑人生了。
  修仙一道,太残酷了。天才就是天才,天才之上还有天才,她的每一剑都是那样灵气逼人,夭矫不群,仿佛天生就是一个绝顶的剑者。
  然而,这个天才却没有轻易得到众人的认同,反倒树敌无数。
  原因有很多。或许是她太傲气了,仿佛不懂“谦逊”这二字该如何写;或许,她就这般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一切,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推拒;或许,她用法器和灵石太不珍惜,不像个被捡回来的流浪儿,倒像是个这辈子没穷过的富家世子;又或许,她每次接任务时都是独来独往,从不和人合作……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她不符合众人心中对于“少年天才”的期望。
  这大实话并没有几个人敢在徐行面前说。不过,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徐行当然知道什么样才会讨人喜欢,但,她需要讨人喜欢吗?她只会对那人一字一句道:“我没有义务变成你期望的样子。你若是喜欢那样,就努力自己变成那样,自己加油,不好么?”
  顺带一提,这位“那人”便是被气到卧床静养的占星台长老。算算年龄,足足比徐行大个七轮吧,再加油可能便要一脚猛冲加进棺材里了。
  总而言之,穹苍上下一致认为,徐小师妹哪天真的被人套麻袋打了也不稀奇!
  “……”
  徐行自后山捉了好多腿上毛毛的大蜘蛛,专挑长得吓人的捉,手上被咬得青青紫紫。一抬眼,便看到两条长腿从树枝上悬下来,正颇有兴趣地晃,有个陌生人对她歪头道:“喂。干嘛呢?”
  那人戴了个竹制的斗笠,身上也都是麻布衣裳,一双眼灿若星辰,长得有点邪气。背上的武器很奇特,像是竹棍。徐行道:“捉虫。你看不出来?”
  “哇。这么呛?”那人笑嘻嘻道,“你捉虫干嘛?”
  徐行道:“吓人。”
  那人道:“亭画吗”
  徐行坦然道:“是。她踹我。”
  “那你错了。”那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比划道,“亭画不怕虫,她画画用的颜料很多都是各种蛊虫的汁液挤出来做的。她怕的是鸟……那种尖嘴的,你知道吗?抓两只鸡放她房里就行。”
  徐行立刻想穹苍哪里有鸡可以抓,有长老好像养了。她面不改色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于是道:“我也被踹过。”
  此人便是徐行素未谋面的二师兄,黄时雨。徐行对师门其他人没什么兴趣,但也听过他的名声在外,据说人长得清清楚楚,就是非常健忘。经常前脚刚答应你什么事,后脚就忘了个精光,被掌门训过几次后,便买了个小本子随身携带来记录。结果那小本子要么在地上,要么在椅上,要么在树上,要么在失物招领所,反正不会在他身上。
  黄时雨自西北方归来,带来了黄门的若干消息。
  “质子么,说是会送来的。只是我说要小的,它们说小黄鼠狼不懂事,送来添堵,不如送个中流砥柱来,也好让穹苍知道它们和平的诚心。”黄时雨掏了掏耳朵,无语道,“你知道第二天我打开门看到个胡子都白了的老黄鼠狼是什么心情?那年纪够把我生出来五回了!”
  徐行道:“鼠呢?”
  黄时雨道:“当然是放回去了!不然还真带过来吗?我都怕它折半路上!穹苍又不是养老的地方。”
  “有一只总比没有好。”徐行认为,“先抓老的,再擒小的,这样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哇,哇哇!”黄时雨连退三步,笑指道,“你比我还没有人性啊!”
  黄时雨是个说一句话能回一百来个字的人才。两人一见如故,觉得彼此都很缺德,于是一同去抓了鸡,但发现鸡无法塞进门缝里,遂决定从大师姐的屋顶开个洞丢进去,然后被双双踹下了山。
  “不闹了不闹了。”黄时雨灰头土脸地爬起,顺带将徐行的脑袋自地里拔出来,拍掉两人身上的尘土,他斜睨着天外霞光,忽的嘶道,“好似忘记了什么?”
  徐行想到了:“鸡忘记带回来了。”
  “……师尊似乎是叫我去说正事来着。”黄时雨讪讪挠脸道,“不过,那好像已经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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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掌门殿。
  掌门的脸色真是比病了十年还难看些许,欲骂又止,但主殿中还站了不少长老执事,她总不能在此时机训骂弟子,只面不改色道:“回来了?”
  徐行与黄时雨二人解剑,交给一旁笨重的铁制傀儡,而后,很不熟练地行了个议事礼。
  这是章程,不得不做。
  其实,平日里见到师尊也是要行见师礼的,但徐行总不记得,掌门也随着她去了,默认她不行礼。不过,掌门心胸开阔,长老执事们却没这么容易放过她,每每一看到徐行,面上便会出现十分复杂的神情,说不上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慈爱。
  此次掌门召他们回来,便是又要旧事重提,重启她说过的分立五峰掌门之事,以及,还有一项对现今局势举足轻重的大事。
  “我维系着护宗之阵,心脉与它相连,注定无法出山。气血亏空,神思也日益衰退,没有好转的迹象。如今局势不稳,又是烽火遍地,如此病体,不集众人之慧,实在无法应对决策。”掌门很平静地说,“现在穹苍除了掌门殿之外,还有四峰,‘藏书’、‘锻造’、‘占星’、‘司药’,各自设立一位掌门,按照修为高低排序,此事,众人可有异议?”
  这当然都毫无异议。不如说,掌门不肯分权,这才是平常时候最大的阻碍,现在连掌门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置喙什么?
  “以及,如今妖祸未绝,若是妖族想对穹苍不利,定然会第一时间破坏护宗大阵。”掌门又温声道,“我想到一法,将真正的决策人隐于五人之中,目的是为减少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