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98节
  “我去蛇王殿找你那回,你虽说谎话连篇,但好歹还是有些真话的,有问必答,却唯独回避了我一个问题。”徐行道,“常青为何追我来少林?一个蠢蛋,可能做蠢事,不代表会做不合理的事。我想,大概是封姑娘又在两头骗吧?”
  对徐行说,那三分之一圣物早已被常青调换,然而,对常青说,那三分之一圣物已被徐行调换,再将真货藏起来。两人都认为自己手上的圣物是假的。对常青而言,徐行就像是唾手可得的肥肉,他穷追不舍才是合理的!
  神通鉴默默道:“这不就是你对穹苍做的事……”
  “是么?”徐行面不改色道:“那这是不对的。”
  神通鉴为之绝倒。
  为何突然走神了?封玉食指拂开她攥着衣领的手,道:“现在你手上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圣物。我何必留它在身边?”
  “因为你开始要的就不是圣物。”谜底藏在谜面上,封玉早便说过她之目的了,“‘如今要做什么,都得要个垫脚石’……不是常青逼迫你当军师,是你选择了他,当你的第一个垫脚石。”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封玉一无修为,二无背景,纵使聪明绝顶,遇上郑长宁这般缺德冒烟的货,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过河拆桥。并且,她也没有足够能撬动任何人脉的资源,如此一来,常青便是最适合的一步明棋。她成为了“过河拆桥”的那个人,刚愎自用不肯分权的大当家离奇暴毙,还有谁接手会比临危受命、平日里把事务操持得井井有条的二把手更合适呢?
  那圣物,不过是一个饵,恐怕在红月拍卖场她看到绝情丝之时,便已经构想出了全局。
  然而,这也不过是她的第一层目的罢了。
  封玉笑吟吟道:“怎么了?‘就算那一百人不是他杀的,也要是他杀的’……你难道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么?”
  听起来真脏。不过,徐行想了想,赞同道:“我不否认。”
  纵观全局,受伤的只有常青,穹苍这方,铲除了一个逍遥法外杀人无数的大妖,夺回了圣物;封玉这方,接手了常青的势力,同时,长宁府悬案告破,从此,真正的凶手不会有人再提及,逃过死罪。
  这才是她最深层的目的。
  常青辩驳时说的话不是假的,蛇毒三年以上已然在体内消散,死无对证,根本无人可以检测出来那些人中的蛇毒和他的蛇毒是不是同一种,常青和郑长宁有旧,他就算真知道那些人死因,又有什么可怪?“蛇毒消散”这一点可是封玉告知徐行的。
  徐行丝毫不怀疑,即便她有证据找出那一只隐藏在背后的蛇族,封玉也会编出一套“遭受妖族胁迫”的说辞。滴水不漏,环环相扣,此人的脑子真是挺好使,不过——
  徐行道:“说真的,你的演技不怎么样。”
  封玉眨了眨眼。
  “你不知道吗?”徐行斟酌着用词,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直觉,用指尖遥遥在空中对着她的脸画了个圈,“你真的,不像是,很在意自己亲爹的样子。”
  封玉:“……”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她哪儿的穴道,她竟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头上的紫玉冠微微颤动,几缕发丝乱了,黏连在唇边。也便是这时,她才能看出一些传说中那菟丝子家族的偏执影子。封玉就这样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欣然道:“你这算是在夸我么?”
  徐行忽的道:“被你骗了。”
  封玉道:“吃亏是福?”
  徐行认真道:“但我真的,很讨厌被人利用的感觉。”
  封玉目光微微一凝。
  她感到了有种凌厉的杀气,自眼前一点一点满溢过来……似乎徐行当真在认真思索要不要在这里一剑送她,这个人在某些时刻,是不会考虑后果、不会考虑前路的。
  然而,徐行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不知为何,她自己说出口的那句话,竟然不断在耳边轰响回荡。
  利用……欺骗……一望无际没有终点的前路,戛然而止的时间,桂花落时少年游,一生只此一次的风景,无法遏制的爱憎嗔痴,未说出口的话,爱而生怨怨而生恨,所有一切都终结在一场挣脱不得的大火中。
  不,没有终结。她到底从何而来,经历过什么?她究竟是徐行,还是其他人?她欠过谁,谁又欠过她?
  压抑许久、从未忍受过的剧痛霎时爆发,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雷声一般绵延的轰隆声中,徐行眼前已经出现了两个重影。她已经看不清封玉的神情了。
  “……我也回赠你一个小礼物吧。”徐行哑声道,“郎家遗址的确已经让你破坏得差不多了,常人就算机缘巧合找到那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当初迟迟找不到位置,有一个神秘人将我引去了那里……你不如猜一猜,是谁对郎家的事如此熟悉,又同时是你的敌人?”
  封玉眉眼微不可见地一压。
  “还有,我的直觉也不只用来看面相。”畸形的世家自那一代彻底终结,再无痕迹,留下来的只有墓碑,和一个名字,徐行微不可闻道,“你说是吗,郎无心?”
  封玉:“……”
  少顷,她漠然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木匣中的绝情丝正在进行最后的融合,丝线的两端终于较量出了高下,一者将另一者吞噬进去。正逢此时,白光一闪,竟是隐晦的爆破声自足下传来。
  有人在炸山!
  山峡本就逼仄,现在更是不断开裂,飞沙走石之间,不断有巨大的树木土块倒塌滚落,尘雾迷了人眼。封玉踩在那蛇的后背上,仿佛那一瞬的漠然只是错觉般,对她微笑着道:“后会有期。”
  徐行已经坚持不住保持站立了。
  轰然响声、树木倒塌声、石块滚动声,神通鉴惊慌失措的叫声、蛇群撤离时隐蔽的嘶声,一切都被掩在一个模糊且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下——对,那才是真正的“系统”,不是神通鉴。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到了最后的最后,徐行只感到一双冰冷的手,将她自塌陷中轻轻抱起,而后,清风徐来,一切尘嚣之声都霎时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体似乎被泡进了水中,她不觉得冰冷,只觉得无边的眷恋和温暖将她包围住了。
  谁的发丝落在她锁骨上,痒痒的,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在她额上,半晌,徐行听到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浸透了无边无际的痛苦茫然。
  “师尊。”有人对她轻轻说,“求你,快想起你的小鱼吧。”
  第二卷 少年游
  第76章 旧时风输给我,你完全无需自卑啊?……
  徐行醒来时,正躺在一条小溪里。
  有水不断自上游冲刷着她的领口,湿漉漉又沉重的感觉真是烦人得很,但阳光实在是好,不要钱似的洒下一大把,浮在水面上,像抓不住的金箔。
  徐行就这么盯着太阳发呆,直到侧腰冷不丁被树枝戳了一下,不疼,她也懒得动,但那树枝并不罢休,捅咕了她好多下,还试图将她往岸边扒拉。徐行“啧”了声,伸手抓住那树枝,转头道:“做什么啊?”
  岸边一老一小,手上拿着树干,还有一个网兜,像是犹豫了好久才来捞人,见她竟然动了,白日见鬼似的抱成团大叫起来:“啊啊啊啊!!是活的!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了。”徐行自水中站起,举起食指,卡在旮旯角石缝里的野火剑铮鸣两下,倏地飞起,落回她背上,她晃掉耳孔中进的水,道,“在小溪里躺着晒太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没见过吗?”
  那老人心有余悸道:“哪有人脸也埋在水里睡的!你要吓死谁?”
  小童注意却很快被转移了,盯着她的剑看,眼放亮光,憧憬道:“原来还可以这样,边泡水、边晒太阳、边睡觉?听起来好舒服啊!”
  “……”徐行轻笑一声,走向岸上,路过时,在那小童额上弹了个脑瓜崩,强调道,“可不能学我啊。”
  真是丝毫没留手,小童给她弹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险些倒仰过去,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句话了,回过神来时,那挺拔背影已经扬长而去,再低头,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满满一兜糖豆。
  “……”
  此处为穹苍外山,不少人往北迁徙,被穹苍派人安置在此处。虽说挣不到什么大钱,但好歹这里危险的妖族都被清理了大半,能住下、不必日夜担惊受怕,这已是当代千金难换的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漏网之鱼源源不断进入外山,试图混进穹苍。杀了一批,还有一批,无法接受自己战败结局的妖族并不少,现今局势离“平稳”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徐行吹了声口哨,遥遥远空,一只脖颈修长的仙鹤应和着落地,收起翅膀,温驯地俯首。
  她往前走一步,身上的衣物便燃起白烟,霎时被蒸干成了原有的模样——白蓝相间的穹苍门服,绣着精致的暗纹,淡极雅极,清俊万分,自己择的绶带、剑穗、发冠却都是鲜红张扬的。
  瞧她毫不避让地皱眉直视太阳的模样,眼角眉梢全是傲然,俊美至极,额间一道焰痕,如火灼烧。真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什么属性的修者,就差把“火”给写在脸上了!
  徐行跳上仙鹤的背,道:“回穹苍。”
  穹苍的山门正有两人看守,那仙鹤物似主人形,横冲直撞,没有丝毫停顿,就这般猛冲进去,惊得左边昏昏欲睡的门人头毛倒竖,举着拳头对上空怒道:“不是说了!!进门前要停下来报备吗?!!”
  右边门人苦笑道:“算了。老早就看到她了,她连自己师尊都看心情报备,还停下来跟你报备?别管了别管了,小师妹一向如此……”
  五峰的修建已然接近完满,只是第二峰的藏书阁早就建好了不错,里边的书却还没来得及收集几本,毕竟此前一百年战火纷飞,书籍此类是最容易损毁的。掌门都差把《打死徒弟蹲几年》给放进去凑数了,也才堪堪填了四分之一。
  徐行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进了掌门殿。
  掌门殿的长阶之上,坐着一位女子。达到这等修为,已然看不出她的年龄,只见她唇颊苍白,不损颜色,微微呵气时的模样,如一幅山水画卷。
  “回来了?”掌门温声道,“处理完了?”
  徐行道:“是。稍微有些难缠,耽误了点时间。”
  她讲话语气可真是够没大没小的,但掌门似是早已习惯了,也不问她究竟是如何难缠、又是出了什么事,只轻轻一点头,而后,道:“狐族族长送过来几只小赤狐,说是聪明伶俐,只是还不会说人话,放在穹苍养一养。”
  “送人质过来了?”不对,是狐质。徐行不太诧异,毕竟每次宗门一有动作,狐族都是第一个响应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试图合作还是包藏祸心,总比全然忽视要好。重要的是其他四门,“其他妖怎么说?”
  掌门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送过来没事。”徐行利落将剑取下来,丢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她才刚想起来“掌门殿内不许佩剑”这个规矩,“抢过来也是一样。”
  “你真是每次都这样。”掌门叹了口气,言归正传,“其他四门暂无动静,不过,反倒是鲛人族一反常态,似是说,过阵子会送一位‘质子’前来。”
  徐行挑起了眉:“鲛人?”
  那可真是奇了!
  在祸乱大战时,鲛人族鲜见参与,更少足迹,至多只有人妖两族在水域上打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时冒出来吐着泡泡大骂:“有病是不是?在别人家门口打什么打!滚!!”这样。说它们是人吧,又只占个“半人”,说它们是妖吧,它们似乎不是从境外破空而来,而是原本就在深海之下,说不准历史比人族还长。
  鲛人族一向和人族相安无事,除了经常会有往海里丢垃圾的渔民被当成垃圾丢回岸上的传闻外,这个族群神秘到连徐行都对它们有所好奇了。
  “向五大门要质子,意为牵制,确立威信。”徐行不解道,“鲛人送质子来做什么?又没向它们要。更何况,应当不是很方便吧?”
  她上晚课睡觉
  的间隙听过一耳朵,据说鲛人在岸上行走是有不少缺点的,譬如畏惧强光、厌恶荤腥、平衡不好、身体笨重等等,以及,鲛人族群繁衍的方式也十分别具一格——那或许不能称为“繁衍”了,算是一种奇异的神迹。
  鲛人族群的数量永恒地固定在一个数字上,若有一只鲛人死亡,本源珠贝上便会有一只鲛人新生。
  既无繁衍需求,栖息所在还十分庞大,闲着没事送一只过来,穹苍很好玩吗?
  掌门轻飘飘道:“似是内部出了些矛盾,有一方正在排除异己。”
  徐行:“……”
  看吧。她就说“人”不能沾。沾一半也不行,整个东海有没有一千条小鱼都不知道,还搞起内斗来了?
  罢了罢了,反正穹苍赤狐养也是养,鲛人养也是养。徐行见师尊像是说完了,便点点头,将剑捡起,准备回去休息,就听闻座上一声:“慢着。”
  “……”徐行霎时移开了视线。
  “慢着”和叫她全名一样,接下来肯定没好话要听了!
  “公事说完了,说一说私事吧。”掌门心平气和道,“小行,过去的一个月中,‘信轨’中多了一百三十六条谏言,其中有一百零一条是关于你的。对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哇。这么多。”徐行干巴巴道,“应当是在表扬我屡创佳绩吧?”
  掌门假笑道:“恰恰相反。”
  徐行:“哦……”
  “真是让师尊翻得很头疼呢,但还是一封一封都看完了。”掌门温声道,“一百零一封中,有四十八封来自各峰的长老执事,多半都在控诉你不懂礼节、不懂规矩,不打招呼便罢,打招呼了竟还当面叫错别人名字……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