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和谈?也只有坐在高台上的人才天真的以为和谈能换来和平,这群人本性残暴,给他们喘息之机只会将整个北朝都拖下水!”
  “老皇帝此前派了当时还是青州指挥使的宋怀章前去相援,足足十万兵马,只要他早来一步,那群人就已经是他们的刀下亡魂,可是宋怀章竟然不动了。”
  宋枝鸾心下一寒。
  “湖山早与宋怀章说定了战术,只需前后夹击,便可毙其性命。但宋怀章带着整整十万兵马,停在了陵济谷,说是路遇意外,辎重起火,粮草不继,要往周边郡县借粮。”
  谢恒道:“当真是巧。陵济谷距远州,只用两日,而求和书从京城送到陵济谷,需要五日,湖山算准了,在圣旨来之前还有整整三日时间,足以让他先斩后奏,但宋定沅,带着十万大军,足足在陵济谷停了五日!”
  “但宋定沅没想到,即使他不来,湖山等不到援军,孤军奋战也能将暴军逼至绝境!就在那夜,谢家军损失惨重,血流成河,宋定沅却来了……”他压低声音,像是从战栗发抖的骨头缝里发出的颤音。
  “作为暴军的援兵来了。”
  谢恒道:“你说你的好父亲,是当真遇到奸细纵火,还是知道皇帝会下求和书,故意等着,好领命去杀湖山呢。”
  宋枝
  鸾若有所思:“这的确是宋定沅能做出来的事。”
  不仅是借老皇帝的手除去谢家,说不定宋定沅还与那伙暴徒有什么牵扯。
  谢恒恨恨地盯着宋枝鸾平静的表情:“果然是他的女儿,和他一样冷血。”
  “我们谢家为国捐躯,满门忠烈,最后落得个“抗旨不尊,阻碍和谈,其心可诛”的下场,长街血流不止,宋定沅竟还带着你来刑场,那时你与谢预劲都还只有几岁,他在底下看父母行刑,宋定沅却在一旁哄你,说那是在作画,指着用馒头沾血的百姓说,看他们多高兴,你就在他怀里笑。”
  宋枝鸾心脏骤缩。
  她对这件事已经没了印象。
  但依稀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难怪。
  换做是她,做出来的事情可能会比他还疯狂百倍。
  “谢预劲双亲的头颅滚到他脚下,尸体被丢在乱葬岗,我带他亲手为双亲敛了骨,之后三年他都不曾说过话。”
  “当年为了逼谢预劲开口,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巫术,偏方,打骂,他硬是不说一句话,后来有一日,他突然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离开西夷’。”
  “他就这样到了宋定沅的帐下。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伺机复仇,总有一日会为谢家报仇的,但他眼睁睁看着宋定沅登基了。”
  “我以为,他是想让你们自相残杀,好以此报复宋定沅,但我又错了,”他嘲讽道:“你也登基了。”
  宋枝鸾慢慢道:“让宋定沅登基,或许有他的考量。”
  “那你呢?他为何让你登基?分明就是忘记了谢家的血仇,辜负了我们这些逃亡在外的谢家人!”
  “因为我杀了宋定沅。”
  谢恒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枝鸾,她语气和刚才一样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谢预劲和我是一边的。”
  “我和姐姐,在宋定沅心里只能算半个宋家人,随时可以舍弃到任何地方,西夷也好,其他能稳固他皇位的世家也好。宋定沅抛下过我与姐姐一次,那便抵了生养之恩。”
  她死在宋怀章手里,姐姐为了姜朝殉葬西夷王,那便抵了兄妹情分。
  她与宋和烟的“宋”,不过一个姓氏而已。
  “现在宋怀章还在逃亡,你要是想杀个宋家人来解恨,抓到他之后,我可以让你亲手行刑。”
  宋枝鸾说的轻描淡写,没有半点犹豫。
  谢恒眼里还泛着深红的血丝,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你以为我和谢预劲一样好骗?杀了宋定沅又如何,杀了宋怀章又如何,这天底下弑父杀兄的皇帝也不少,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我没有必要向你证明什么,邀你去姜朝颐养天年,也并非我此行主要目的,你不需要这么戒备,就待在西夷,我也不会逼你。”
  谢恒哼了声:“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这里,其一是想弄清楚当年宋家和谢家的恩怨,弄清楚谢预劲为何要反。其二是想见见将他养大的亲人。”
  “自你登基起,我们这些人便与谢预劲没了干系,亲人?高攀不起!”
  宋枝鸾上一世从未见谢预劲提起过他还有亲人,也从未见过有西夷的信传来,如果说这一世是因为她登基,谢家人才和谢预劲断了关系,那么上一世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答案只能等找到谢预劲之后才能知道。
  话已至此,宋枝鸾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什么,她本想照看照看他们,并不知道谢预劲与他们的关系如此僵,这一切还得等他回来才能解决。
  “既如此,那便当朕没来过吧。”
  谢恒已将头扭过去,好似在平复什么怒气,胸膛起伏。
  走出帐外,宋枝鸾眼神扫过被元禾挡住的一对夫妻,让元禾和侍卫让路,众人照做,那对夫妻见没了阻拦,立刻冲进帐里看了眼,见谢恒无事,那名男子才再将目光移到宋枝鸾身上。
  宋枝鸾正要离开,那名男子突然追上前来,“预劲他还好吗?”
  她转身,“你是?”
  男子道:“我也是他堂兄,谢穆。”
  自谢预劲八岁离家,谢穆就没再见到过他,刚才宋枝鸾在帐内与谢恒说的话,他们没有听清,但身边能跟着这么多将士的人,除了宋枝鸾之外不做他想。
  宋枝鸾看着谢穆:“你们不是与他断绝了关系?”
  谢穆闻言,神色有些复杂:“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亲眼见他,也该问一句,除了我们之外,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太过残忍了。”
  他犹记得当年年幼的谢预劲是如何受罪的,北朝京师距离西夷千万里之遥,他背着双亲的遗骨,不声不响地走了一路,虚弱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后来不知怎的失了声,恒公心切,开始的日子还能耐着性子同他开解,后来便逐渐疯狂,动辄罚跪打骂。
  谢穆清楚的记得有一日夜里刮大风,他起身想将衣裳收起,却看到小小的谢预劲蜷缩在后帐一角。
  本该是被家里人抱着宠着的年纪,可那时只能抱着冰冷的骨灰坛入眠。
  谢穆想起往事,眼眶迅速红了,鼻子泛酸,“他……从前的事,宋定沅已死,便算过去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让他卸下包袱,好好活着吧。”
  宋枝鸾想起玉奴的话,眼神黯了下。
  半晌,才道:“谢预劲失踪了。”
  谢穆愣住,“为什么失踪了?”
  宋枝鸾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生死不明?怎么会……”
  谢穆倒退两步,踉跄倒在地上,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摸索着站起来,朝谢恒的帐中跑去。
  稚奴一直注意着宋枝鸾的状态,看她一直看向西边,以为她在看谢穆的背影,可谢穆进了帐,她的视线却还没收回来,不知落在何处,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
  她有些慌:“陛下?”
  这个样子,像是魇着了。
  宋枝鸾渐渐回神,压下心里酸楚。
  “无事。”
  元禾赶紧道:“陛下放心,阿悉河流过的地方统共就这么大,如今快要入冬,水没那么深,谢将军迟早会有消息的。”
  宋枝鸾嗯了一声。
  第110章 西方
  怀安拄着拐杖翻过山丘,身后留着深深的脚印,绵延数十里,总算看到了乌托城大门。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看见等着要进城的马车,熟练地给出一锭银子,钻了进去。
  乌托城守卫并不像怀安想象的那么严,他隐隐感觉到不对,寻着一个说官话的商贩,笑着问道:“大哥,我听说姜朝皇帝来这里同王上谈判,怎么不见他们的人?”
  “姜朝皇帝?昨日刚走了,你看看这个馒头,新鲜出炉的,要不要尝尝?”
  怀安燥红着脸没买,听着背后传来飞快的一串西夷话,快步朝城门外走去,他现在当真像个乞丐。
  这趟出来,怀安身上行李带不了多少,只怕被人察觉出什么,银钱也只是足够支撑他来回一路,前来西夷已经超出他的预期。
  可他不能守株待兔,皇上还在宫里等他,临淄王将皇上身边的人一个不留的剔除,分明是要有大动作,皇上孤立无援,若能与姜朝女帝联手,才有一线生机。
  ……
  顾聿赫坐在博文阁里,正在批阅奏折,随侍的小太监刚放好一本,就见有人匆匆赶来,他穿着羽林军的服制,跪下:“王爷。”
  还在博文阁中的众官员面面相觑一会儿,依次行礼退下。
  等人都离开了,左羽林军将军王辙的面色也还是很难看:“启禀王爷,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