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她回头,看向匆忙赶来的元禾,“怎么样,谢将军有没有消息?”
  玉奴摇头。
  宋枝鸾进乌托城之前,给她离开的信号是将风筝挂在乌托城的最高楼,因带着朝阳公主离开需得秘密行事,不宜声张,不能用信号弹这样显眼的方式。
  那夜,她照旧派人守夜,但放心不下,一直在亲自守着,没见到最高楼挂上风筝,倒是在乌托城外看到了一处信号弹。
  那信号弹与他们姜朝用的不同,火焰很低,也并不明亮,但她心里极不踏实,因为那个位置正是一处禁道出口!
  察觉到事情有变,玉奴当即带着人前去,与她同时到达的还有一行人,看着装应是东王安勃斤的人,而谢预劲当着他们的面落水,那些黑衣人还欲再追,发现他们来了,迅速撤退。
  她派了一批人前去追杀,另派了一批人前去找谢预劲。
  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元禾叹气道:“都三日了,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玉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谢将军身负重伤,或许神志并不清明,沿途已经排查过,没有一点踪迹,恐怕是沉了底,凶多吉少。”
  那夜月光很亮,连沙丘上扬起的灰烬都纤毫毕现,谢预劲浑身是血,连眼睛远远望去,都像两个血洞一般,她也是尸山血海过来的,这样惨烈的情况也是第一回
  见,勉力支撑已是极限。
  只怕是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砰。”
  元禾听到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回头一看,宋枝鸾不知什么时候从帐里出来,还保持着捧茶的姿势,她镶着绿松石的靴子旁满是碎裂的瓷片。
  玉奴微微一愣,宋枝鸾的脸色在日光下显得格外白,她走过去将她从那堆碎瓷片里抱走,“陛下。”
  宋枝鸾回过神:“无妨。”
  -
  谢思原与安尔日在南边打的不可开交,理由便是他们逼宫北王,致使朝阳公主下落不明,那是他们皇帝唯一的血脉至亲,另一个被早已被移出皇家玉牒,将士们因此义愤填膺。
  但西夷将士有先天熟悉的地形优势,几日下来打的难解难分,就在他们都在等着双方出错的时候,东王安勃斤忽然派了人来南帐,不仅没有驰援东面王帐,甚至有与他们并肩作战攻打南王王帐的意思。
  谢思原大为惊奇,传信给宋枝鸾。
  宋枝鸾喝完安神药,回了信,让他们暂时信任安勃斤,她那日派人去乌托城传话,实际也清楚宋和烟不在安勃斤手上,但还是给了他半月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将南王拖下水。
  在他眼里,既然南王是那个“幕后黑手”,那他也绝对不能好过,与其等着与她交手,不如做些什么以表诚意,比如说,与他们联手进攻南帐。
  安勃斤派去支援的人不少,所以乌托城外少了许多人,这片地上,实际已经成为宋枝鸾的地盘。
  但她不能一直待在乌托城。
  迟早要与谢思原会合的,而且,若谢预劲不是沉在了水底,那便很可能被冲到了南边。
  这已是宋枝鸾离开乌托城的第七日。
  这天,她正在帐内吃面,元禾着急忙慌地进来,面色难掩高兴。
  宋枝鸾眼眸微动,放下筷子:“有谢预劲的消息了?”
  “没有。”
  元禾回的斩钉截铁,宋枝鸾看上去有些失望,提了筷子,“那是何事?”
  元禾笑着道:“虽然我们没有找到谢预劲,但是我们找到了谢家的人。”
  “谢家?”宋枝鸾停止咀嚼,顿了两息,方才将面条咽下,不确定道:“你是说,谢家本家的人?”
  北朝当年将谢家抄家,按理说已经没有后嗣,钦州的官员也说过,就连谢预劲复了谢国公府的荣光,钦州也再没谢家的人出现过,祖庙都是百姓重建上香。
  谢预劲活了下来,并且顺利长大,他被宋定沅发现时虽然孤身一人,但也许还有亲人。
  “他们在哪?”
  “在乌托城旁边的一个部落里,没有归降任何一派。”
  西夷一百八十多个部落,有近大半参与到这次乱战之中,但也有些部落没有搅混水,尽量收缩自己的地盘,以防被波及。
  宋枝鸾思索道:“原来是在西夷安家了吗?”
  难怪谢预劲听得懂西夷语。
  元禾点头:“陛下要去看看吗?”
  他们是谢预劲的亲人,当初不知付出了何等代价方才救下谢预劲,现在谢预劲没有下落,于情于理,宋枝鸾都得去看看。
  “去。”
  -
  谢家所在的部落人数很少,大部分是西夷人,但竟然还有一些姜朝南照与乾朝的面孔,部落首领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看起来面容和蔼。
  元禾将调查好的情况禀告给了宋枝鸾。
  宋枝鸾担心吓着他们,就只带着稚奴和几个侍卫过去。
  元禾不知和部落首领说了什么,笑了一笑,就走到宋枝鸾面前,“可以了,皇上,请跟臣来。”
  宋枝鸾点头,跟着他往谢家人住的地方去。
  没走几步路,元禾就在一顶帐面发黄的营帐下停下,和旁边的人确认一句,道:“皇上,就是这里了。”
  宋枝鸾点头,元禾正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人,里面的人就好像听到了外边的动静,问道:“谁啊?”
  这话说的是西夷语,但宋枝鸾说的是姜朝官话:“你是钦州人吗?”
  里面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出来,看着他们一行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姜朝。”
  “姜朝啊,呵呵,”老人将他们身上的武器和穿着打扮看了又看,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既然都查到这里,连钦州都查出来了,那便进来说话吧,我们如今也不是戴罪之身了。”
  稚奴见他语气略嘲,有些想说话,但看宋枝鸾已经进了帐,她也没出声,跟着进去。
  元禾走在最后。
  帐面很大,里面的空间也宽敞,进之前宋枝鸾以为这顶账里大约还住着几个人,但没想到里面只有两张木案,一张桌,一把椅和一张床,中间铺着一张地毯,除此之外,老人的衣裳都是挂在绳上。
  这个年纪了,却孑然一身。
  宋枝鸾心思微动:“你是当年从北朝逃到这里的?”
  老人说话毫不客气:“有事快说,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应付你们!”
  他背对着他们进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喝下去之后,坐在桌前唯一的椅子上,面色不善。
  “谢预劲已经袭爵,你可以回到姜朝安度晚年。”
  老人笑了两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僵立几息,抬起头盯着宋枝鸾的脸看,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你是宋枝鸾。”
  元禾看了宋枝鸾一眼,带着稚奴离开,守在帐外。
  宋枝鸾走到距他三步路的地方,有些意外:“你认得朕?”
  “好一个朕!”
  老人语气激动:“那个不孝子,从前我就觉得他心软了,被宋定沅花言巧语蒙骗过去,被你们父女耍的团团转!果然,他还是让你们宋家人当了皇帝!”
  宋枝鸾顿了顿:“宋家究竟和谢家有何仇怨?”
  “有何仇怨?我告诉你,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万死难消之怨!”
  老人眼里隐有泪花,说话时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我已经忍的够久,隐姓埋名十余年,在夷人的地盘苟且偷生,将谢预劲养到拿得起剑的年龄,他却辜负了谢家,辜负了我的孙儿。”
  里面的声音太大,元禾和侍卫在外等着,其余人不敢靠近,却有一对夫妻抱着孩子,听到声音不仅没走,反而加快脚步过来。
  “恒公!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快让开!”
  “恒公!”
  元禾听他们的话,像是在叫里面的人,但宋枝鸾没有应,他便派人将两人拦住。
  宋枝鸾念出这个名字:“你是谢恒?”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老人身躯颤了一下。
  谢恒是谢预劲的父亲,也就是谢湖山的堂哥。因自小体弱多病,所以一直养在外面山清水秀的宅子里,宋枝鸾曾听宋定沅说过,谢家一门都长相俊美,谢恒的样貌比谢湖山还出色,年少时在北朝有许多倾慕者。
  但眼前的老人步履蹒跚,每说一个字都颤颤巍巍,那双眼下有两道辙痕,如同哭久了方才印出的痕迹,看不出半点曾经的模样。
  “是又如何?我就知道你们宋家不会放过我们谢家,谢预劲竟还相信你们的鬼话,又得了个‘从龙之功’,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宋枝鸾沉默片刻:“宋定沅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你的好父亲还没有告诉你,也是,自己做的亏心事,怎会对自己的掌上明珠提起,”谢恒表情嘲讽,“当年湖山带着谢家军平定暴乱,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将那群暴徒杀个干净,老皇帝却传令,让他住手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