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72章 第72章“哥,我好怕。”
  母亲的尸首就在眼前,悲戚的目光与空洞涣散的眼神相交接,最终碰撞出绝望的泪花。
  宋颂头一次如此直观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悲痛欲绝”。
  心口急促的绞痛仿佛是有一只手残忍的捏攥着她的心脏。
  捏攥的力度逐渐加重,疼痛宛若潮水般钻进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她疼得咬紧了下唇。
  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尾啪嗒啪嗒的往下滚落,顺着她颤抖的唇隙钻进口中。
  咸涩难咽。
  宋颂无力的晃动着脑袋,缀满泪痕的小脸变得煞白,破碎的表情宛若被雷劈了一般,“呜,不要,不要……”
  “有动静。”
  “谁在说话?”站在榻边的官兵突然开口。
  霁钺顿感头皮发麻,两眼紧盯着火光中的几双脚,一刻也不敢松懈。
  由于过度紧张,他浑身发烫,以一种僵硬且强势的姿势将宋颂护在怀里。
  两人靠着墙面萎缩在黑暗的床脚下,像一对无处可躲的小刺猬,互相报团取暖。
  一柄染血的长剑探了进来,宛若一条蓄势待发的蛇,微光下,剑面还闪着寒戾的光。
  官兵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尖于床底肆意横扫,好几次堪堪擦过宋颂鬓边的发丝。
  四周的空气仿佛挤压成重如千斤的铁块,压得她喘不过气,心脏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诚惶诚恐。
  她一动也不敢动,霁钺掐着她的腰身一把将两人的位置做了调换。
  他两只手撑在她两侧的墙面上,额头相抵,黏腻的发丝相互纠缠。
  她脸边是哥哥濡湿又急促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扫过她的鼻尖。
  浓密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像一只被人丢弃的破娃娃,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
  霁钺宽厚的背正直挺挺的对着那柄蠢蠢欲动的长剑。
  他以身作盾,单为妹妹圈出一片狭小却安全的空间。
  看着两眼红红的宋颂,他不知为何,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仿佛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低下头靠近她,压低了声线,音如蚊蚋却异常温柔:“别哭,妹妹。”
  宋颂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了,她一抬眼便对上霁钺那双宝石般的紫瞳,“我、我也不想哭啊,可我真的好难过。”
  “床底没人,走。”
  语落,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四五个官兵总算离开。
  默了好一阵子,直到外面的喧嚣声消弭,两人才从床底爬了出来。
  血污遍布的地板上,徒留一颗孤零零的人头,宋嘉禾的尸身早已不见。
  宋颂脱去外衫,将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包裹其中,双腿如灌了铅般难以挪动半分。
  霁钺背着她往山头的老树下走去,一路上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
  头顶是昏暗的天光,乌云逐渐聚拢成一团,暴风雨即将来临。
  苍天老树下,有一座高高堆砌的土堆,一捧鲜艳的野花整整齐齐的点缀于堆顶之上,令荒凉灰暗的坟墓多了几分明亮的色彩。
  她娘生前最爱这山间的野花野草,坚韧刚毅,只要种子一扎根,不论是石缝还是泥沼,它们都能朝气蓬勃的向上生长。
  宋颂跪在小土堆前深深一拜,“娘,你就是我的亲娘。”
  不论在哪个世界,她的妈妈都是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霁钺站在她身侧,垂首默哀。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冷光照亮宋颂幽暗的瞳孔,她敛了哭声,搭着霁钺的胳膊缓缓站起身。
  “哥,你之前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对么?”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是,我想和妹妹一起下地狱。”
  宋颂苦涩的笑了笑,“后来怎么突然后悔了?”
  他当时在她榻边坐有一刻钟,若当时就把妹妹唤醒,两人便有足够的时间逃走,后来也就不会被官兵堵进床底。
  可他当时犹豫了……他想让妹妹只属于自己。
  除了让她和自己一起死,他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去独占她。
  是妹妹自己说的,她和他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死在一起。
  不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哥哥与妹妹永不分离。
  至于为什么忽然后悔……
  因为他想起了先前那些被他杀死的蛇鸟虫兔。
  死状扭曲,不久尸体便会腐烂,恶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妹妹面容娇俏,香腮雪肤,圆圆的小脸可爱动人,摸上去柔软滑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
  她死了便会和腐烂的牲畜一样,生出成群的蛆虫,引来无数的蚊蝇……
  妹妹不该这样,他绝不允许她腐烂。
  霁钺将种种原因归结为一点,他抿了抿嘴,说:“妹妹死了,便不好吃。”
  “……?”宋颂气得说不出话。
  他抬起头,认真道:“我不会吃颂颂。”
  他会保护她,照顾她,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这个哥哥。
  宋颂叹了口气,“随你吧。”
  七月的夏,是热烈的。
  宋颂和霁钺已经在山下流浪了两个月,她被官府通缉,整日包
  裹得密不透风,捂得浑身都是疹子。
  由于霁钺是后来入住的山寨,他平时又不与旁人接触,所以存在感极低,倒是侥幸逃过上面的通缉令。
  为了养活妹妹,他打了好几份零工,端盘子刷碗,去给人当门童和打杂的下人,只要他能做的都会去做。
  有些老板刚开始时还会同情他无父无母,四处漂泊,但后来发现他压根不会与人沟通,活也干不好,更不知感恩,于是没用几天便纷纷将他赶了出去。
  两个月来,他没有挣到多少银钱,连两人最基本的吃食都弄不来。
  他倒无所谓,毕竟他什么都可以吃,但妹妹不行。
  他不可以让她受委屈。
  年久失修的木屋,青苔和霉菌爬满了整面墙壁,漏风的天花板透出一束淡漠的光束,浮尘于光中翻滚。
  宋颂找了一些干草堆成草垛铺在墙边,角落里还摆放着一些捡来的锅碗瓢盆和几件勉强能穿的缝满补丁的烂衣裳。
  此刻,她正盘腿坐在草垛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无精打采的盯着斑驳的地板。
  她有一种被命运打败了的无力感。
  不论她怎么去努力,都改变不了既定的命数,她注定要和霁钺绑在一起,直到任务完成。
  吱呀一声,腐败的木门被推开。
  霁钺边朝她走去,边向她晃了晃拎在手里的野兔子,“妹妹,今天吃肉。”
  宋颂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搭理他。
  霁钺眉眼弯弯,温和的笑了笑,自己提着野兔去了另一间屋子。
  妹妹不喜欢见血,他应该体谅她,只管把饭食做好送到妹妹眼前便可。
  他熟练的剥去兔皮,干净利索的刨去内脏,清洗过后又抱着一堆干柴生火。
  很快,木屋内便传来诱人的香气。
  宋颂鼻尖翕动,刚扭头望向厨房,霁钺便端着烤好的兔肉走出房门。
  看着眼前飘香的烤兔肉,她淡淡道:“谢谢。”
  “我是哥哥,不要谢我。”霁钺眉头微蹙,低下头撕下一小片兔肉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后喂进她嘴里,“妹妹,吃。”
  很生硬,他说话总是很生硬,像个木头,宋颂已经习惯了,没有多说什么,只管吃他递来的熟肉。
  霁钺十分乐意为她做这些事情。
  他对她的照顾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做饭、洗衣、打理她的长发,喂她吃饭……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和没有灵魂的玩偶一般,安安静静的待在哥哥身边。
  不过哥哥也定有自己的规矩。
  不许她对除了哥哥以外的人笑,不能与陌生人说话,不论去哪里、做什么,都需要和哥哥报备。
  仿佛她是哥哥的私有物。
  她自然是不会听的,只把霁钺的话当成耳旁风。
  吃完兔子后,宋颂拽着霁钺的胳膊,问:“哥,你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他思忖了片刻,春山濯雪的眸子清晰的映着她的模样,“我们是兄妹,哥哥应该照顾好妹妹。”
  那就是亲情,他只把她当做妹妹。
  这很好,她很放心。
  宋颂长舒一口气,“好了哥,你忙去吧,我要睡觉,吃饭前不要吵醒我。”
  霁钺见她虚脱的躺下,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便默默离去。
  他需要更多的食物和银钱。
  一整个下午,霁钺都没有回来,天色暮合时分,他披着晚霞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看到熟睡的少女静静的躺在草垛上,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妹妹还在。
  盛夏的天气和少女的心事一般,容易阴晴不定,原本清朗的夜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冷风顺着窗户和天顶的破洞刮了进来,冻得两人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