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等到下一次爆发的时候,便是小鱼子再次进来服侍的时候。
  听到十分盼念的声音,尉鸣鹤怔愣一下。
  ——因为沈知姁往日里唤“阿鹤”,皆是柔情蜜意,嗓音甜得令人沉醉。
  这样冷淡的一声“阿鹤”,是从没有过的。
  尉鸣鹤抬眼,便见沈知姁面上略施粉黛,有三分疲乏却不掩神采奕奕,是另一番动人心魄之色。
  床榻上的天子心跳悸动,同时又觉得很
  是奇怪:阿姁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这副神色,自己怎么会觉得有些眼熟呢?
  “朕近日很不好。”随着沈知姁搁下茶盏的轻响,尉鸣鹤回过神来,望向沈知姁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不悦,还夹杂着思念与责备,更有一分担忧嫉妒之色,带着下意识地、看到沈知姁时的笑意。
  五味杂陈,活脱脱是一条深宫怨龙。
  “阿姁,你已经三日不曾来见朕了。”尉鸣鹤开口埋怨,言语间颇有咬牙隐忍的心酸之意:“朕凡是同小鱼子问起,皆是外间朝政繁忙,你要为朕筛选过目,只挑拣紧要的送给朕……”
  “阿鹤,我这是为了你好。”沈知姁眼底含笑,口吻平和却带了尉鸣鹤最听不得的决断意味:“太医说了,你要少看少听少思,心态稳定,才能尽早康复。”
  尉鸣鹤长眉蹙起,沉声道:“阿姁,朕说了,太医院无用,朕吩咐了颁布皇榜,广招天下医者。”
  “现在可有结果?”
  “阿鹤也知道,年关事多而繁杂。”提及此事,沈知姁笑容浓了些,语气轻快:“阿鹤且等到年后罢——年节对大定人家来说,可是一年中最要紧的节日,我总不好坏了人家一家团聚呀。”
  “阿姁,莫要玩笑!”尉鸣鹤眉头锁得更紧:一家人团圆算什么,便是天塌下来了,都没有天子的康健来得重要。
  “朕记得,当时你便应下了,现在应有杏林圣手前来应诏才是。”
  然而沈知姁未曾立刻回答。
  尉鸣鹤带着疑惑抬首望去,只对上女郎一双幽幽含笑的杏眸。
  分明沈知姁的这双笑眼和从前并无分别,可默默无语间,尉鸣鹤忽然觉得喉间一紧,心头涌上微妙的慌乱。
  他凤眸转了转,错开与沈知姁的对视,浑浑噩噩的脑中似有一道雷鸣隐隐作响。
  半晌后,沈知姁容色明媚地露齿一笑:“阿鹤糊涂了。”
  “我当时只说知道了,可没说立刻下旨。”
  尉鸣鹤悚然一惊,掌心莫名涌出汗意,削瘦面上掩饰不住地浮现出阴霾,两年来第一回对沈知姁掉了脸子,但话语间仍然勉力维持温和:“阿姁,你这次实在是太胡闹了!”
  “朕对你当真是失望……”
  “是,我知错了。”沈知姁笑意盈盈地颔首认错,将尉鸣鹤口中话语堵住,随后起身,将已经有些温良的茶盏递上:“我为阿鹤泡了一盏北疆贡茶。”
  “阿鹤且尝尝。”
  茶盏略一掀开,便有雪松的香气扑面而来。
  尉鸣鹤的神色略有缓和:他上回在阿姁面前提了一句北疆贡茶,没想到这么快便再有了。
  可见阿姁心中还是最念着他。
  甫一入口,尉鸣鹤便觉察出几分不对,细细品了半盏后询问:“这贡茶味道虽与朕爱喝的相似,但明显松香味更浓,反倒与茶中所含的凌冽之味相冲。”
  “回头等除夕家宴,朕要和罗郡王说一说,让他照着先前的茶叶来进贡。”
  沈知姁却摇了摇头:“阿鹤要静养,不宜出席除夕家宴。”
  尉鸣鹤尚未开口询问,便见沈知姁温声道:“况且,先前那北疆贡茶是冒名的,阿鹤去问罗郡王,岂不是让王爷王妃为难么?”
  话落,原先便在尉鸣鹤胸腔中涌动浅淡惊悚感骤然变得浓烈,疑惑、惧动之感在霎时间席卷了天子的四肢百骸。
  在沈知姁盈盈笑眼的注视下,尉鸣鹤已经被暴怒、自负与不甘占据颇久的思绪忽然得到了一分明晰。
  他沉默着,将这些时日在朝阳殿浑浑噩噩的日子捋了一遍。
  沈知姁冷静地看着尉鸣鹤陷入沉思,眼底翻涌出几分兴味——她其实很好奇,事情已经不对到如此地步,对她深信不疑的天子,究竟会作何猜想?
  足足一炷香过后,尉鸣鹤才哑声开口,削瘦的下颌有些颤动:“阿姁,朕觉得你近日变了。”
  他一边沉思回忆,一边比较从前,面上的神情显得既幸福又痛苦:“朕能感觉到,你这些时日许是外头事多,在朕身边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若朕同你说话,你也是和以前一样的宽慰朕、关怀朕;若外头有了什么好东西,你亦是将朕放在头一个。”
  “可是阿姁……朕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你冷淡许多,对待朕不再如从前一样亲密。”尉鸣鹤长长叹息一声,眉眼被阴云覆盖。
  “阿姁,你、你是不是太累了,又见朕这般、有些嫌弃朕了?”尉鸣鹤最后做出这样的猜测,嗓音中不乏委屈,更多的是不允的坚冷语气。
  “阿姁,你莫忘了,嫌厌天子可是重罪。”
  闻言,沈知姁失笑出声,如风铃声落在室内。
  眼中的兴味被讥嘲取代:“阿鹤竟是这样的感觉么?”
  会回应,不主动。
  这样对情感近乎漠视的态度,还是前世沈知姁冷眼从尉鸣鹤身上学来的。
  她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三个月,尉鸣鹤便忍不住了。
  笑完,沈知姁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是啊,外头事杂,朝政又重,的确是挺累的。”
  “我也确实很嫌弃你,尉鸣鹤。”
  “不止嫌弃,我更恨你、厌恶你、恶心你。”
  “在我眼中,你这个的天子,还不如冷宫里爬过的虱子。”
  “我一直对你恨不得杀之后快。”
  “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是这样。”
  沈知姁笑得开怀,眉如春山,眼如弯月,畅快、欢喜与兴奋之色像是穿破乌云的阳光,将她一张娇靥描出湛然的明艳。
  动人到尉鸣鹤并没第一时间去反应沈知姁如刀般冷厉的话语。
  他又想起刚才沈知姁进来的神情,终于明白为何初见就觉得眼熟。
  ——那是他自己在镜中见过许多次的表情。
  那是属于掌权者的神色。
  即便肩上有再沉重的担子,权柄带来力量也足以振奋人心。
  所以今日的阿姁啊,这样光彩动人。
  第141章 诛心(三)沈知姁温温柔柔地割着龙肉……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这一刻,尉鸣鹤恍然大悟。
  旋即,他的脑海中便开始自动反应,方才沈知姁都说了什么内容。
  恨、嫌弃、恶心、杀之而后快……
  两年来,无时无刻……
  阿姁在说谁?
  是在说我么?
  尉鸣鹤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心中反复问起这两个问题。
  在他心中,沈知姁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对他抱着纯粹感情的人,会不顾一切去爱恋尉鸣鹤,会给尉鸣鹤所需要的信任与无条件支持。
  这是从小缺爱的尉鸣鹤,在坐上龙椅后最渴盼的东西。
  尉鸣鹤一直坚信,沈知姁爱他,不是因为天子身份,不是因为荣华富贵,而是为着两人少年相识、情窦初开的那
  份真情。
  这也是他对沈知姁,始终特殊相待、再到现在报以满心爱意的原因。
  现在两年过去,尉鸣鹤自觉与沈知姁更多了比金坚固的羁绊——他们之间,还有阿姁以命相救的恩情,更有尉淙这个绝对割舍不掉的宝贝纽带。
  就像秋狩出事后,尉鸣鹤半昏迷间还不忘吩咐将虎皮给处理好,带回宫给沈知姁与尉淙,正是为着对沈知姁的信任和爱意。
  尉鸣鹤清楚记得,沈知姁说起先帝为冯皇贵妃猎虎时,眼底是那样真心实意地艳羡,再望向他时有遮掩不住的希冀与期盼。
  尉鸣鹤不想沈知姁失望,不愿那双漂亮杏眸中覆上灰暗的情绪,所以毅然拍板要去秋狩。
  谁知秋狩有蓝县男那样的歹人算计,又存一群好吃懒做的误事小人,导致他被突然发狂的老虎撕咬,受到重伤……
  情绪与思绪堆积到秋狩一事,有一瞬灵犀如闪电般窜入尉鸣鹤脑中。
  然而没等尉鸣鹤细思,就听沈知姁轻笑一声。
  “阿鹤。”沈知姁坐到尉鸣鹤床边,双眼紧紧盯着尉鸣鹤错愕、惶然又堆积了痛苦底色的脸,唇齿间的话语依旧亲昵,只是语气冷若冬霜,连带呵出的气息都是冰的。
  “我其实很好奇,你怎么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杏眸幽幽,由衷感到疑惑:“为什么天子似乎总是理所应当地觉得,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底下的人都会真的毫无怨恨、只会战战兢兢地谢恩呢?”
  或许有的人碍于天子之威,只能强行压下心中失去家人亲族的悲痛,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对于帝王的怨恨与仇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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