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最后还是沈夫人主动结束这个拥抱,给沈知姁理了理发髻,又轻轻拍了拍沈知姁的肩:“去罢。”
  沈知姁含泪带笑地应下,回了朝阳殿,在凤辇上抹去属于母亲的泪,换上带着恨意的冷笑。
  她要好好“迎接”重伤的尉鸣鹤。
  *
  午时前一刻,吴统领带心腹亲自扛着一台小轿,从朝阳殿的后门悄然进入正殿。
  朝阳殿留下的宫人们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做着手头的事儿,只要没有旁的吩咐,一个多余的眼神动作都没有。
  沈知姁换了身浅粉绣百合的轻纱襦裙,挽着斜髻,明亮的眸子淡淡扫过不断散发出血腥气的小轿,旋即含笑望向吴统领:“吴统领一路辛苦了。”
  “不过走几步路的事情,娘娘言重了。”吴统领拱手行礼,神色颇为轻松:“是韩督公护送陛下回京的,现下他正在外头请见娘娘。”
  “芜荑,令宋尚宫立刻去安排督公及其他护送人员去歇息洗漱,再开陛下的私库分发赏赐。”沈知姁吩咐完,转首看向吴统领:“瞧吴统领的神色,想来宜淑妃同吴婕妤她们应是无恙。”
  “微臣问过韩督公,事发时是陛下领群臣狩猎,后宫妃嫔都在外场,不曾受伤。”吴统领说罢,就主动告退,和来时一样,从后门悄悄离开。
  芜荑与吴统领等人一走,正殿就只留了沈知姁一人。
  沈知姁缓缓踱步到灰色的小轿子前,心底从昨日就酝酿起的激动如旭日初升,在被刻意妆饰苍白的面容上逐渐显现。
  带来一抹奕奕动人的亮色。
  小轿中有男子极虚弱的呼吸声传出,时急促时缓无,还带着一点因为剧痛而不自觉带上的呻。吟,颤颤巍巍诉说着身体所承担的痛苦。
  像是路边恶犬奄奄一息时的喘。息,并不剧烈,却让人心头泛起厌嫌与恶心。
  然而这是沈知姁精心布置的结果。
  于是在她耳中,尉鸣鹤这饱含着难受与疼痛的呼吸声,就多了几分硕果丰收后的喜悦。
  有一种诡异的悦耳之感。
  沈知姁并不着急掀开轿帘,而是打量了小轿一番——轿布陈旧,泛着布匹特有的、被潮气闷烂过的腐气。
  且这小轿的确是小得很,适合十岁左右的幼童单独乘坐。若是尉鸣鹤这样的身量,要头贴着轿顶、双腿蜷缩才能勉强坐在里头。不提伤口卫生,成年男子光坐在里头就觉得局促难受,更别提这一路上路途颠簸,伤口处必定被粗糙的轿布不断地摩擦。
  偏生里头的天子重伤昏迷,不能言说,只能硬生生承受下来。
  对尉鸣鹤来说,这不是护送,而是一场隐秘的折磨。
  沈知姁的指尖摩梭过粗糙的陈布,唇角勾起一抹轻微的笑意:这样精巧的小轿,定然是韩栖云的主意,旁人是再也想不到的。
  正打量着,里头就传来几分挪动声,随之响起的,是尉鸣鹤的痛呼声。
  喑哑难听得很。
  不过也就响了两声,想是尉鸣鹤依旧昏迷的缘故。
  轿帘被沈知姁轻轻挑开一掌宽的缝。
  难闻的血腥气霎时扑面而来,随之而显露的,是尉鸣鹤苍白憔悴到极点的面容,头上乌发干枯凌乱,面上嘴唇泛紫干裂,一副狼狈且命不久矣的模样。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尉鸣鹤从右肩贯通到左胸的伤口,用白色的纱布草草包扎了一遍。许是因为路途急而簸,没有时间去仔细处理伤口,所以不间断地有鲜血渗到纱布上,又因时间早晚变色,在大片的白纱布上勾勒出斑驳的血色。
  即便是这样,尉鸣鹤仍旧维持着自己的呼吸,长眉微微蹙着,有一种要和死亡对抗到底的决心。
  沈知姁心中喟叹:恶犬的生命力,就是如此顽强,令人心惊。
  相比之下,尉鸣鹤圣旨阴影下的人命,就像草芥一般,随手就被折了。
  不过,生命都是有限的。
  想到这点,沈知姁心头被压抑许久的仇恨恍然泛出,流水一样行遍全身。
  但和从前许多回不同,这回行得畅快通透,将她心中堵抑许久的空洞都给冲开了,连带着心跳怦怦,隐秘而激烈地跳动在空荡荡的朝阳殿中。
  沈知姁甚至有一瞬的恍然。
  原来,“大仇得报”,是这样一种感觉。
  痛快到她的双手都在无意识地轻颤。
  “杜仲,将陛下抬去床上。”沈知姁回神,平复了片刻,才扬声唤来杜仲抬人:“再命人传诸葛院判,让他领五位太医来为陛下救治。”
  杜仲带了自己的徒弟小喜子,和小鱼子一样,十来岁的年纪,胜在机灵听话又嘴严,还是自小做洒扫的,力气大。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尉鸣鹤从小轿中扒拉到地上,再一头一尾地抬到龙榻上。
  沈知姁在旁抱臂冷眼看着,并不在乎尉鸣鹤因为挪动而受痛的低吟与落下的冷汗。
  待人被放好后,她轻声颔首:“你们手上沾了血,先去浣洗一下,再好好守着殿门,专门传本宫和太医的吩咐。等会儿除了芜荑与本宫传召的人,谁都不许进来。”
  “奴才明白。”杜仲双臂下垂,郑重应下,带着小喜子利落下去。
  沈知姁的目光复又落在尉鸣鹤身上。
  见了全景,沈知姁才发觉尉鸣鹤身上穿的,是她当时随手一指、说好看的玄色缎绣金龙纹骑射服。
  现在已经被一道爪痕割开,散开的布缕沾满血污,里头全是渗着鲜血的纱布。
  沈知姁记得,这件骑射服是东洲进贡的,用了双面绣的技艺,正面是金龙纹,反面是福寿万全图,正反皆可穿,两侧的袖口花纹也不一样。
  现在毁于虎爪,沈知姁只觉得万分可惜——这是人家绣娘一年的成果呢。
  回头让宋尚宫好好赏赐下去。
  旋即,沈知姁从袖中扯出帕子,罩住指尖后毫不犹豫地按过尉鸣鹤的伤口,力道极大,用指尖戳过虎爪下的每一道爪痕,丈量它们的深浅和长短。
  ……这是成年猛虎用尽全力的一击。
  随着沈知姁按压的动作,尉鸣鹤的神色骤然变化,长眉从轻蹙变成深蹙,薄唇随着下意识地痛呼张开,本就苍白的俊颜皱在一块儿,瞧着格外狰狞难看。
  尉鸣鹤嘶哑的痛呼声外,诸葛院判冷静的嗓音传来:“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沈知姁起身,看向诸葛院判。
  对方身后跟着可信的五位太医,俱是垂眼低眉,根本不敢看沈皇后适才有何动作,只心道陛下这般痛苦,可见所报的重伤不假。
  “院判来了。”沈知姁收起手,将染血的帕子随手放在床头小几子上,神色未变,淡定应道:“本宫适才检查了陛下的伤口,果真是严重得很。”
  “幸而陛下对疼痛还有反应,并非真的意识昏沉。”
  “娘娘放心,微臣立刻率诸位太医救治。”诸葛院判接话:“陛下是受猛虎袭击,创口颇大,清理很需时间——娘娘眼下青黑,不如稍作休息,亦能更好地照料陛下。”
  “院判细心。”沈知姁颔首离开了满是血腥铁锈气的内室。
  芜荑已经回来,正在正殿立着,见沈知姁便上
  前行礼:“娘娘,韩督公已经换洗完毕,在御书房外求见。”
  内室传来太医们低低的商议声,还有尉鸣鹤连绵不绝的哀疼吟息。
  “那就走罢。”沈知姁充耳不闻,要去见韩栖云。
  芜荑从袖中拿出一精致小盒,浅笑道:“这是青葙送来的,是韩督公贺娘娘诞子送的那一副嵌翠宝石寿字流苏耳环。”
  她们几个大宫女都晓得,韩督公是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逢年过节的总爱送各地各式各样的耳环首饰来。
  娘娘也很给面子,每次见韩督公都会戴着,以表重视。
  “幸好你们细心。”沈知姁面上露出几分安心的笑意,伸手就换了一副耳饰。
  她由芜荑扶着手,往御书房去,只在踏出朝阳殿正殿时微微一顿:“杜仲,陛下需要静养,挑几个宫人,将朝阳殿里头透光的地方都罩上黑纱。”
  这样一来,朝阳殿这个笼子,就更牢固了。
  第135章 情况沈家小女郎,真妙。
  第一百三十五章
  韩栖云一身玄色装束,立在御书房门前。
  沈知姁刚从朝阳殿正殿出来,还没走两步,韩栖云便敏锐地回过头,往正殿的方向看去。
  果见有一位聘婷雍容的身影出来。
  韩栖云在那一瞬就认出来人是沈知姁,唇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笑意,上前迎了两步,直到看清沈知姁的模样方拱手行礼。
  如往常一样,他的桃花眼转过沈知姁的耳畔,看到了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耳饰。
  照常见礼请安后,韩栖云唇角噙着浅笑,对沈知姁赞道:“这浅粉色极衬娘娘,而这对寿字流苏耳环更显娘娘……华贵。”
  他原想说“玉颈纤纤”四字,到嘴边发觉颇为唐突和放/浪,绝不能出现在沈家小女郎的面前,于是短暂的停顿后换了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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