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78节
  她一时下不来台,抬手指着容栀:“一个低贱的商女,也敢顶嘴!”
  容栀不卑不亢,更不慌张:“二小姐恕罪,容某并无此意。无非陈述事实。”
  “噗嗤”,秦意浓实在憋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秦意臻,吃瘪了吧,丢不丢人啊你。”
  她真是太欣赏容栀了,治秦意臻这种欺软怕硬的就得这样!一步不让。
  被她一打岔,秦意臻立刻忘掉了容栀,上去就抓着秦意浓的衣襟:“你个不男不女的也好意思说我?”
  眼见愈发不可收拾,容栀刚欲发话,一直不言的凌霜倒是先劝了起来。
  她嗓音娇软,毫无攻击性:“二位小娘子别动气,若是让管教嬷嬷看见就……”
  话音未落,方才还掐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马上跳开。秦志满发妻缠绵病榻,为了管教两位女儿请了宫内放出来的教习嬷嬷,严厉得很。她们两人都很怕。
  容栀心里默默赞同了眼前这位看似娇弱,实则说话一针见血的凌霜。
  她与凌霜打照面的机会不多。除开商会集议,便是活在流云等人的闲谈中。
  如今定睛一看,真真是妩媚动人,万种风情。
  停下争执的秦意浓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凌霜无奈地叹了口气,袅袅一笑:“想必这位便是容老板,奴家敬仰已久。”
  容栀听着她那婉转如莺啼的嗓音,只觉得骨头都酥了。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凌老板客气,我也久仰凌老板大名。真是人如其名,甚美。”
  似是没想到容栀会直白夸她,凌霜有些羞,用手中团扇遮了遮面。
  秦意浓瞪直了眼,颇有些不信:“这么和谐?还以为你们仇人见面,得掐个你死我活。”
  凌霜皱了一双柳眉,瞳仁霎时蒙上水雾:“奴家惶恐,奴家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惹了小娘子不喜么?”
  容栀心中暗叹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无非是做些营生,哪有你死我活的道理。”
  秦意浓也不闹了,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问道:“祖母如何了?”
  秦意臻刚欲答,她又翻了个白眼:“没问你。凌霜,你说。”
  “没甚改观。奴家从阁里带来的药,老夫人都不肯服用。”
  秦意臻补充道:“如今正对着仆从发着脾气呢,摔了好几个碗,你快去,刚好触霉头。”
  容栀尽数听着,心中却疑惑不已。按理说悬镜阁名医不少,小毛病定是手到擒来的。可是她也从未听说,秦老夫人生了重病。
  她动了动唇,却终究没说出口。实在是托谢沉舟的福,她已出尽了风头。如今凌霜还在着,她若贸然提出要去看看老夫人的病,未免有抢功之嫌。如若需要,老夫人那边会派人来请她的。
  如此想着,容栀也松快不少。几人又聊了几句,主要是姐妹二人互呛,容栀便也没太在意。眼神随着着溪面的红叶飘得不知往哪去了。
  “哎,”秦意浓觉着冷了,将手踹在兜里,用胳膊肘捅了捅容栀。孙王氏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提起了谢沉舟。
  “方才在秦府门口,怎么回事?”
  容栀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骨,知晓这事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了。
  她拿出早就打好腹稿的说辞:“以前我在外地时,偶然搭救过殿下。许是看我眼熟,殿下想起来了罢。”
  秦意浓未经世事,孙王氏却没那么好搪塞:“那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容栀一时语塞,竟不知要如何接话才不会露馅。平日她明明不是这般,怎的一遇到谢沉舟的事,就有些自乱阵脚。
  孙王氏自顾自揣测起来,又努力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她记得殿下同秦大郎君打马而来时,明明面上还有些笑。但一瞧见容栀,那浑身气压就低了下去,狠狠地盯着人家小娘子瞧。
  可她怎么想,那眼神也不像是厌恶,倒像是……她同她家夫君闹别扭,撒气不理夫君好几日,夫君有些幽怨又思念的眼神。
  孙王氏抬眼瞧见眼前眉目清冷卓绝,面容似春山含烟的小娘子,一时福至心灵。
  她拉过容栀便压低声音道:“你告诉王姐姐,当时救殿下那一命,殿下莫不是答允了以身相许罢?”
  容栀眼尾刚笼起的弧度,刹那间消散下去。心脏莫名一跳,而后便是有什么在破土复苏。
  她听见孙王氏的声音:“我瞧着殿下,是心悦于你啊。”
  第74章 汉有游女 “情诗啊,皇长孙殿下。”……
  心悦?容栀在口中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 眼里浮现出些复杂又挣扎的神色。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很快又归于平静。
  依旧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王姐姐可莫胡说。殿下金尊玉贵,怎么会与我有瓜葛。”
  秦意浓不同意她这说辞, 撅嘴道:“你哪里配不上他?除了长的不错, 他还真不算个良配。虽说是天横贵胄,但身份尴尬,如今圣上还是……”
  话音未落, 秦意浓瞪大了眼:“唔……唔!”无他, 是容栀突然拾起块糕饼塞进了她的嘴里。
  容栀越听越皱眉,只觉得这般漏无遮掩要惹祸上身。还好方才她们在水榭深处,那些贵女们忙着赏叶看水,应是没有听到。
  孙王氏温婉地笑了笑, 并未插手两人, 只道:“再过半月也该到殿下及笄礼了。且看皇城那边如何安排他的去处和婚事便是。”
  殿下如今虽认祖归宗,却迟迟未封王封爵,谁知晓龙椅那位如何想的。
  秦意浓也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眨眼间却狡黠地笑了:“想嫁这位的人也不少,不信你们瞧。”
  她朝回廊深处挤了挤眼,容栀便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回廊上站满了女眷, 议论的内容早从寿礼变成了郎君。
  只见一溪之隔的亭内, 在红枫古木若有似无的遮挡后,谢沉舟端坐石团上, 眉目温和,如新月初霁。秦惊墨与他对坐, 手里拿着幅墨宝。石案上热气袅袅,茶香新沸。
  容栀眼皮一跳,便听有小娘子悄声道:“殿下瞧着好温柔, 人也和善。”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秦郎虽也和善,但却风流多情。可殿下看起来便专一得很。”
  容栀默默听着,在心中忍不住腹诽:要不是她见识过谢沉舟腹黑狠戾的真面目,也要被这温润模样骗了去。
  秦意浓也昂首瞧了半晌,又听到旁人的评价,直在心里翻白眼:“容姐姐,你可千万别小瞧这种表面看起来好说话的郎君!实则心思是最深不可测的。就拿我阿兄说,心黑着呢!”
  容栀简直不能再同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她能肆无忌惮地数落秦惊墨,那是因为秦惊墨是她的亲兄长,可自己作为外人,却万万不能跟腔的。
  她只夸道:“秦郎待人接物都极好,就连我药铺的小娘子们说起来那也是赞不绝口的。”
  孙王氏觉得秦意浓率性天真,只捂着唇笑:“有秦小娘子这样打趣兄长的么。”
  秦意浓一脸严肃地瞪圆了眼,就差从美人靠上跳起来了:“真的,你们别不信。”
  说罢她指了指在亭中煮茶赏墨的二人:“你瞧我阿兄那一脸狐狸笑,肯定又是什么奸计得逞了。”
  秦意浓只猜对一半。
  谢沉舟是真的在同秦惊墨赏墨。赏的是几日前查出在寿礼中混着的皇室珍宝。
  秦惊墨赏玩片刻,忽地向后仰了仰,大笑起来,也不拘泥礼节:“殿下,如何?这墨梅可是大家绝笔,大内秘宝,竟是一个小小县令贺我祖母大寿之礼。”
  倘若不是谢沉舟差人提醒,说自己送来的贺礼轻清点有误,让秦惊墨亲自带人点一遍的话,他们秦府如今恐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谢沉舟眼底笑意不减,似是真的被墨宝吸引了眼光,赏玩好一阵才说道:“许是县令大意,弄错也未可知。”
  秦惊墨被他这番说辞逗笑,那笑却是不达眼底:“大意?恐怕那县令这辈子的继续,都买不起裱这墨宝的框。”显然是有人想浑水摸鱼,趁秦府忙于寿宴人手不足,将墨宝送进秦府,到时再向圣上进言污蔑,教秦氏上下背上偷窃皇室墨宝之名。
  谢沉舟立时皱了眉,似是因他这番话慌了心神,直担忧道:“秦氏肱骨,怎么会有人加害如此?”
  瞧着眼前人如此精湛的演技,秦惊墨险些就要以为,他是真的一无所知。“冀县县令是谁的人,殿下比我更清楚。”
  谢沉舟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如今秦氏是敌是友还不明晰,他当然不能直说。于是他眨了眨眼道:“谁?”
  秦惊墨见他不先上钩,又不能发作。思虑再三只好把心一横,挑明道:“冀县县令明面上虽是三皇子的人,但三皇子愚钝不堪,显然有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出谋划策。”
  他们秦氏一生兢兢业业,阿爹更是把毕生精力都用在治理陇西。不过就是在谢沉舟初归皇室时,无意间替他说了句话,竟就被记恨上,要赶尽杀绝。
  谢沉舟微垂着眼,教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说到底,还是本殿连累了秦氏。”
  秦惊墨咬了咬牙,很想脱口而出“是”,可目光触及他腰间短刀时,却倏然想起阿爹在书房中叮嘱的话。
  谢沉舟此人,心思深不可测,颇有手段野心。是了,秦氏向来对皇位争斗中立,可明明他预先知晓二皇子要谋害秦氏,却不动声色,直到墨宝送入府库才差人通知。
  这不就是逼着秦氏表明立场,与二皇子决裂。
  秦惊墨只得咽下了这口气:“秦某不敢。”
  茶炉上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显然已经沸腾。亭外候着的侍从想进亭倒茶,却被谢沉舟抬手制止。
  他用棉巾垫着茶柄,熟练地提起茶壶,洗盏倒茶,一气呵成。不多时,秦惊墨眼前已多了一盏氤氲热气的茶。
  他有些受宠若惊。虽说谢沉舟是半路皇子,可终究皇室血脉身份尊贵。为他卖命的人不少,他更无需为一个臣子倒茶。
  秦惊墨还有些惊愕,谢沉舟却挑眉看了他一眼,语气比方才更温和,却又带了势在必得的自信:“秦氏,本殿求之不得。”
  他嘴角还噙着笑,周身气度温润,秦惊墨却无端感受到上位者的威压,容不得他说半句拒绝。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廊下却传来几声中年人浑厚的笑声。秦惊墨抬头望去,瞬间喜出望外:“阿爹。”
  秦志满似是散步至此,穿了身锦缎常服,和蔼又威严十足。
  他缓步走近,同谢沉舟互相一礼后,却未拐弯抹角:“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侍从们不知何时屏退了。
  谢沉舟不慌不忙,并未因秦志满突然到来乱了阵脚,他面光不躲不避,直视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志满笑容僵了僵,摇头道:“一个县令无足轻重,殿下不必如此费心。”
  可谢沉舟却缓缓笑了,那笑有如刀般锋利:“谁说要对县令下手?打蛇需打七寸,人也一样。”
  此话一出,余下二人俱是面色一变。圣上仅有两位皇子,那态度简直是纵之任之。为此这两位皇子犯些什么错,圣上也是丢到臣子头上,对皇子是包庇不已。
  要对付皇子,这位殿下口气不小。秦志满眯了眯眼,对他多了几分慎重和审视:“不是老夫摆谱,只是殿下自身难保,教老夫如何相信?”
  谢沉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地端起案上茶盏,抬手就任由茶水倾倒下去。霎时间纸叶上墨字晕开,很快黑成一团。
  秦惊墨大惊失色,若不是怕溪对岸的女眷们听了去,他都惊叫出声了。他尽力维持着笑:“殿下这是做甚?”
  秦志满似是懂了什么,没有制止。只心中暗暗有了决策。眼下这皇孙殿下并非池中物,秦氏这步,希望没走错。
  谢沉舟用锦帕擦拭着手,嗓音里带着冷:“都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殿不如就做一次渔翁。看这两只鹬蚌,圣上更偏心哪一位?”
  将墨宝缓缓卷起,他神态自若地塞进了衣袖:“这幅墨梅,本殿就暂且先收下了。”
  秦惊墨知晓他自有打算,既然阿爹没有意见,那么他也没有。
  侍从拿来墨盒,几人边研墨边聊着朝堂之事。秦志满今日兴致不错,到兴处时还临摹了方才的墨梅。
  秦志满见谢沉舟虽端坐着,却意外有些走神,不由得道:“既然是赏墨,殿下也是要留幅墨宝的。否则若是有旁人眼线在此,赏玩的墨宝不翼而飞,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谢沉舟知晓容栀站在那回廊上,更知晓她或许在瞧着他。所以他才如此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