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41节
  裴郁心底一惊,毫不犹豫地应下。
  当今圣上猜忌心重,谢氏因着先太子一事,早已失了圣心,如今若是爆出暗中豢养私兵。风光百年的世家,恐怕就要就此终结了。
  悬镜阁掌握谢氏豢养私兵的证据已久,可殿下一直密而不发。今日突然发难,到底是报方才一箭之仇,还是顺水推舟,布局已久。
  裴郁不敢再深想,又担忧着他的伤势:“居庸关地势凶险,倘若明月县主不来找您,该怎么办?”
  这话刺耳得紧,谢沉舟登时眯了眼,不爽道:“你怎么还不走?”
  知晓自己惹了殿下不悦,裴郁生怕再待下去,回不到悬镜阁就死无全尸,逃也似地隐匿回树梢,不消片刻就没了踪影。
  眼底血雾还未散尽,他的眸色黯淡,像是撒了一层灰,昔日温润不再,只剩下无边的阴郁。
  阿月才不会丢下他不管,她舍不得。
  靠着树干静默片刻,谢沉舟忽然揉了揉眉心,抿着唇就将手中短刀狠狠插进了树干。
  他哼笑一声,眼底幽暗难辨。
  裴郁还真猜对了,他是心里没底,倘若阿月不寻过来,又该如何收场?
  总不能他灰溜溜爬回镇南侯府,然后硬着头皮说自己福大命大,失血一天一夜都还能剩着口气。
  思及此,谢沉舟抽出腰间短刀,刀风乍起,寒芒闪过,他腹部多了两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本就失血的唇色更加煞白,他冷着一张脸,摇摇晃晃地往车队必经之路旁的小道而去。身后,鲜血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不知他阖眸等待了多久,直至乌云遮月,林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谢沉舟眯着眼望去,是裴玄红着眼眶四处搜寻。亲卫已护着谢怀泽回府,四下无人,她大着胆子改口:“殿下!皇孙殿下!!”
  谢沉舟:“……”能不能把她毒哑。
  他懒洋洋地抱着臂,颇有耐心地等裴玄走远,才又探出头去。
  能探查的地方都探查过了,容栀沉沉叹了口气,心底早已沉了一半,举着火把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把裴玄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
  这条小道荆棘密布,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沟渠,一边努力地四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泥土染脏了绣鞋,连带着她的裙角都没能幸免。连日的劳累奔波,再加上精神高度紧绷,容栀嗓音沙哑,无奈地讪笑一声:“谢沉舟,你再不出现,我就真的要替你收尸了。”
  无人回应,只有溪流声潺潺,鸣蝉聒噪不止。手中火把也燃到尽头,火苗打着旋忽闪而过,霎时间,容栀陷入沉沉黑暗。
  前方是一片沼泽,没有光亮,她只得硬着头皮踩过,脚下触感软趴趴的,像是蛇剥落的皮。容栀禁不住一阵恶寒,捂着小腹还没缓过来,脚底倏然被什么缠住。
  温热的湿意从裤管渗透进皮肉,她面沉如水,头皮麻了半边。从前在医书上见过,蛇是一种冷血动物。可这家伙明明温度热得惊人,难道医书也会骗人。
  当机立断地,容栀抽出袖中匕首,慢慢沿着裤腿探了下去。蛇的七寸大抵应当在哪?
  蛇身没摸到,倒是匕首先被什么东西握住了。她用力往回拽,想甩掉那东西。一个不察,脚下被树枝绊住,她险些没站稳。
  云散月开,容栀向前倾身,视线不断下落,定格在在重重泥沼旁。地上似乎躺一个人。
  正是下落不明的谢沉舟。
  她的眼睛陡然睁大。瞬息的茫然后,谢沉舟似是失去意识,拽着容栀胳膊就往后仰。
  她失去重心,惊叫着扑倒在了他的怀里。
  “好冷,好冷……”谢沉舟紧闭着眼,整个身子都贴住容栀,贪婪的汲取着她的温度。
  她只觉浑身烧得慌,难耐地想避开,可才一转身,就瞥见他满身鲜血,几乎成了个血人。
  容栀索性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谢沉舟!你醒醒。”
  他干裂的唇瓣上血迹斑斑,似乎有了反应,“好,好渴……水,我要喝水。”
  两人早就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最近的沼泽泥泞不堪,她去哪给他找干净的水。
  心中不断思虑盘算着,她丝毫没注意到眼前,谢沉舟已然俯身贴近。
  朱栾香甜腻,血腥气苦涩,偏偏二者交织缠绕,变成了一个印在她唇上,滚烫又微微湿润的吻。一触即分。
  居庸关山隘万籁俱寂,地面潮湿,树林静默,风过无声。
  一片无边的漆黑里,两人都乱了呼吸。
  那些被彼此刻意压抑的,见不得光的悸动,一瞬间汹涌而来。
  她听见了他澎湃的心跳,那也是她的心跳。
  第43章 一吻再吻(表白章巨甜) 是纯粹的,……
  “阿月……”鼻尖相抵, 谢沉舟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耳根微红,似是堵了团棉花,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身上又烫又硬, 手脚紧紧攀住她, 被缠得不舒服,容栀无措地就想先推开他。
  哪知谢沉舟头一歪,又软绵绵地垂倒下来, 下巴重重抵在了她的肩窝上。也不知到底流了多少血, 带的自己肩窝也润湿一片。
  “来人啊!我找到他了!”容栀一手扶着他,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不知是否声音太大,惊动了林中野兽,远处又依稀传来撕咬的嚎叫声。
  不行, 他们距离主道太远, 这样等下去,就算不被野兽吃掉,谢沉舟也会失血过多而亡。
  得先找个干燥的地方,不能让他的伤口再泡在泥沼里。
  容栀捉住他的手,绕过自己肩膀,“你别睡, 撑住, 我带你出去。”
  月色映照下,他的面容苍白, 几近透明,皮下血管依稀可见, 整个人已经脱力昏死了过去。
  容栀几乎是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途几次都险些跪倒在地, 才勉强把他拖到一个山洞口。
  她咬咬牙,解开最外首的罩衫铺在地上。好在入夏,只穿件单裙也不算冷。
  随身携带着的只有基础的止血解毒的药丸,她细细碾碎,掰着谢沉舟的下颌,恶狠狠道:“为了来寻你,我冒着与郡主交恶的风险。若是你真死了,尸骨就只能曝尸荒野,谁敢让你下葬。”
  似乎是被这些话吓到,他在昏迷中有了反应,配合地张开了嘴。
  只是终究意识不清,也不知道药丸到底在哪,唇舌搅动间,含住的竟是她的指尖。好巧不巧,他舌尖卷过,舔nong着带起一串水渍。
  容栀:?_?
  她怎么觉得这人在占自己便宜。
  服过药丸后,谢沉舟眉宇间舒展了些,安静地躺在她的罩衫上,乖巧的像个孩子。
  他的衣裳已经不能再穿了,幸好污血凝结的早,没太粘连皮肉。容栀抓着衣襟一拉,上衣就完全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
  凌乱的乌发遮住了胸前的一小部分,而后就是大片雪白,暴露在空气中,与暗红的血迹对比鲜明,画面艳丽又诡谲。
  这样盯着他看,好像不太好。容栀飞速地移开视线。人躺在地上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她还有心思想有的没的。
  山洞不算深,但内里居然流淌着条暗河。容栀掬了捧水把手洗净,又解下他腰间壶囊装了些过去。
  谢沉舟还未醒,她先用丝帕替他擦拭了脸上淤泥,而后指尖沾水,细细涂抹在那皲裂破皮的唇上。
  他的唇不算薄,紧抿时有种说不出的性感。指尖所到之处,唇瓣就会听话地塌下去一截。
  指尖停驻于那抹淡粉色,容栀有片刻失神。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连嘴唇都是软软的。
  “啪嗒。”是暗河拍打石壁的声响。
  她吓得一激灵,整个手掌不慎按在了谢沉舟唇上。他痛地呜咽一声,眉头轻拧。
  容栀急忙抽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大抵是困得神志不清,不去给谢沉舟找药,反而在这吃他豆腐。
  居庸关草木繁盛,借着月色沿路找了找,还真被她寻到几株用得上的草药。长在草丛中的都好拔,就是缠绕在枯树上的鸡血藤。匕首割了好几次都割不断。
  她这匕首确实钝得厉害。谢沉舟不是说要送把新的给她么?在市集买一把需要这么久?从春入夏都没买到。
  她渐渐失去耐心,索性用了狠劲,边割边拽,终于在手被勒出血痕时,如愿以偿割断了鸡血藤。
  顾不得手上疼痛,容栀小心翼翼地攥着就往回跑。脚踝处倏然传来一阵刺痛。容栀撩起裤管一看,原是天色昏黑,不知何时被荆棘划伤了。
  这点小磕碰不算什么。前世瘟疫,全身肝肠寸断之痛她都没掉眼泪。她咬了咬牙,跌跌撞撞回了山洞。
  待磨好草药敷到谢沉舟伤口处,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没有铁杵,只能用衣衫裹着洗净的石块,一点点地碾磨。
  不能再让他昏迷下去,否则绝对挨不过今夜。
  容栀又夹了根鸡血藤放在他鼻尖。被强烈的腥锈味刺激,地上的人终于轻眨着羽睫,而后幽幽转醒。
  他剧烈地咳嗽着,迷迷糊糊地抓住了容栀的手腕,“这是……在做梦吗?”
  他羽睫间敛着水雾,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生怕一闭眼,容栀就会消失似的。
  同谢怀瑾对峙时她面不改色,同商九思呛声时她也巍然不动,可如今谢沉舟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心中那口强撑着的气,突然一股脑涌入了鼻腔。
  容栀喉头一哽,声音已然带上哭腔:“谢沉舟!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费了多大的力气?这件衣裳可是用御赐布料制成的,就这样给你当衬布了!”
  谢沉舟明显愕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醒来阿月说得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哭笑不得道:“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赔你件更漂亮的。”
  容栀吸了吸鼻子,冷哼一声,“谁要你赔?你一年的例钱都不够一寸的。”
  他温和一笑,并不反驳,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伸手替她把乱了的发丝拨至耳后。“别哭,不值得。”
  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她递去水囊,“谢怀瑾说你是被山匪所伤,而后下落不明。”
  谢沉舟举着饮了许多,有溢出的水渍顺着脖颈流下来,一直没入耻骨人鱼线深处。
  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嗤一声,“你信吗?”
  容栀摇了摇头:“可他们信。”有隋阳郡主给谢怀瑾撑腰,就算真查出来什么,也不过随便拉个替死鬼。
  趁着她发呆,谢沉舟自然而然拉过她的手,“不重要,谢氏大厦将倾,只需再添一把火,就会毁于一旦。”
  她沉思一会,忽然眯了眯眼,“这把火,镇南侯府来添如何。”把玉玺暗中交给谢怀瑾,然后再不慎走漏风声。毕竟沂州到江都路途遥远,生了变数他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届时谢怀泽也会受到牵连,你舍得?”
  她赌气般缩回手,戳了戳他腹部的伤口,不答反问:“你明明都知晓,何必一再试探我?”
  谢沉舟立时皱了眉,不由分说地将那不安分的手捉至胸前,“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了给你摘药,我脚踝也擦破了。”说罢,她卷起一截裤脚。那段纤细莹白的小腿,就这样一览无余。
  那抹红痕烧红了他的双眼,也一并燃尽了他的理智。他眸光深深地望着她,眼尾潋滟着薄红,呼吸也开始紊乱。
  容栀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是什么表情。刚要放下裤腿,谢沉舟突然俯身,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