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40节
  她心乱如麻,揉成一团后便随手丢弃。不经意间,谢沉舟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中。他的手指烫伤未愈,缰绳长时间摩擦,肯定更是化脓渗血。
  “逐月郎君与县主之间,不是男女之情?”
  “阿兄也说,逐月郎君心悦县主已久。”
  一室寂静,谢怀泽那两句质问又如余音绕梁,重新回荡在她耳边。
  指节被谢沉舟用力握住的地方微微发麻,鬼使神差的,容栀举起手,就着余晖端详起来。
  算一算时间,他此刻或许已经接到隋阳郡主,正在回程的路上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很想问问谢沉舟。
  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如谢二郎所说,心悦自己已久。
  流云倏然推开门,手里还抱着没还回去的栀子花:“县主,城门已经开了,似是隋阳郡主要进城了!”
  容栀心虚地把手缩回身后,拿起方才临摹的药方,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待她看清宣纸上的字迹时,杏眼顿时睁大,险些没一把丢出去。
  “?”满纸白底墨字,一笔一划写满的都是三个字。
  “谢沉舟”。
  第42章 势所难免(初吻大肥章) 两人都乱了呼……
  耳根烧得厉害, 她强装镇定,抽出医书就把纸张压下。“备马,带上大夫, 我们去城门迎隋阳郡主。”
  “好嘞!”流云顿时笑逐颜开, 拉着裴玄就去准备。裴玄也高兴得很,初闻谢沉舟去接驾时的不安消散大半。
  县主又是备药又是差遣大夫的,哪是去迎接隋阳郡主, 分明是惦念着殿下, 一刻也等不及了。
  去时只容栀一人乘车,车内空间宽敞得过分,甚至有些空落落的。谢沉舟在时没有发觉,自己身边竟每日都有他作陪。
  在软垫上刻个谢沉舟专属,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车驾在城门口停好时, 隋阳郡主的车队也恰好缓缓进城。
  流云从没出过沂州,也没见过真的皇亲国戚,她踮着脚尖好奇地瞧,由衷地感叹道:“隋阳郡主阵仗好大啊,包下整个景和客栈都不够的住的。”
  裴玄翻了个白眼:“你傻吗,郡主怎么可能住客栈, 自然是另辟山庄别院下榻。”
  流云傻傻地“哦”了一声, 而后又惊奇道:“快看郡主的车驾!好漂亮。”整个车身用金银玉雕装饰,窗牖镶金嵌宝, 华丽异常,就连拉车的马匹都是千金难求的千里马。
  容栀只看了一眼就兴趣缺缺, “流云,小点声,礼仪不能忘。”商九思只是亲王所出, 有自己的封地却迟迟留在宫内,还被允许一应礼仪皆从公主制式。
  当今圣上对这个表妹,是真的宠爱有加。沂州早早开了冰窖,第一批都已运往她下榻的别苑了。
  镇南侯公务缠身,清河太守倒是带着家眷老早就候在一旁。卫蘅姬悄悄挪过来,扯了扯容栀衣袖,一脸坏笑:“是不是想提拔逐月郎君,好为日后做准备啊?否则接驾这么重要的差事,怎会轻易交给了他。”
  容栀无奈笑笑,觉得她不去写话本子着实可惜。她也没想明白,阿爹为何指派谢沉舟前去,于是便也没解释。
  卫蘅姬还以为她是默认了,脸上笑意愈发荡漾。
  护卫在商九思车驾前的,正是容栀的亲卫队。谢怀瑾骑于马上神色难辨,长庚抿唇冷脸地牵着马,步行于其后。
  等等,谢沉舟呢?他不是应该随谢怀瑾并排护送郡主吗?
  右边眼皮莫名一跳,容栀视线绕过众人,又细细辨别了一番,最后只得困惑地皱着眉,无声地询问长庚。
  长庚瞥见容栀,心头更是颤了颤,将马匹丢给别的亲卫,就飞扑至容栀身前,不由分说死死伏跪在了地上。
  “属下该死,没有保护好逐月,车队半道遇上山匪,逐月拼死保护郡主……自己却被山匪所伤,下落不明。”
  一股凉意直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容栀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一般,连呼吸都有些不稳。明明是五月,却如坠冰窖,冷得她浑身打颤。
  居庸关一带的山匪刺头不是早就被玄甲军剿灭了么?隋阳郡主改道居庸关,他们也是才知晓的消息,那些山匪真是有通天的本事,未卜先知。
  裴玄惊得眼前一黑,眸中杀意凛冽,拔剑就横在了长庚脖颈前:“你他爹的有种再说一遍,逐月他怎么了?”
  长庚也不反抗,颓然道:“逐月路遇刺杀,生死未卜。”
  谢怀泽错愕不已,陡然联想到某种可能,不敢置信地瞥了马背上的兄长一眼,面上瞬间了无血色。
  “阿兄……”他张了张唇,终究没能说出口。
  卫蘅姬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了一跳,惊叫出声的同时,还不忘轻拍着容栀的背给她顺气。
  “县主,你快些缓过来主持局面,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裴玄和长庚都隶属于镇南侯府,也只有容栀能结束这场闹剧。
  岂料容栀并未理地上横刀对峙的两人,眼底冷然一片,深吸了口气就直逼谢怀瑾而去:“我只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干的?”
  他镇定自若,腰间佩剑还在往下滴血。“空口无凭,县主何故污蔑我。”
  血腥气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太阳穴绷紧,一口气咽也咽不下去,“我的人与你同去,就他生死不明,你倒是安然无恙?”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众人皆没想到,容栀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门客,同谢氏嫡子当面对峙。
  车架纱帐被宫女掀开,暗香四溢而出,商九思扬了扬下巴,神色倨傲地护在谢怀瑾前面:“区区一个门客,本宫赔你就是!”
  四周齐刷刷躬身一片,全都低头恭敬地行礼。她心底虽血气翻涌,却也还没全然丢掉理智,强压着裴玄,草草行礼。
  裴玄把佩剑从长庚脖颈上收回,却并不入鞘,只恨恨地盯着谢怀瑾,双目怒得快要喷火。
  怒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无边的冷寂。容栀眼底淡得看不出神色,嗤笑反问道:“我只要逐月,殿下要怎么赔我?”
  商九思跺了跺脚,头上珠钗轻晃:“为了一个门客,镇南侯府要同皇室交恶不成?更何况他是为保护本宫的安危而牺牲,自然不算白死。本宫会差人为他风光下葬,再写篇皇室悼文,立个气派的衣冠冢。”
  她怕容栀还不满意,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他的家人,本宫会拨白银千两,保他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穿不愁。”
  卫蘅姬又扯了扯容栀袖角,担心她气性上头,非要不休地追究到底。隋阳郡主既然搬出了皇室头衔,那就是在对她施压了。
  容栀缄默片刻,忽然笑了:“多谢殿下好意,可惜逐月是孤儿。殿下说得这些身后名,他恐怕无福消受。”
  她的尾音一点点冷下去,衬得那抹笑意也讽刺至极。
  “镇南侯迎驾来迟,我让你损了名门客,也算是扯平,这事就算一笔勾销,如何?”明明是问句,商九思却不由分说地伸出一只手,默认容栀不会拒绝。
  这是一只保护得当,娇生玉养的手,纤细如葱,莹润剔透。而谢沉舟的呢?
  他也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可手心伤痕密布,茧子结了一层又一层。
  她笑意浅薄,不达眼底:“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民女手脏,怕玷污殿下。此事与殿下无关,于清河郡内受袭,是镇南侯府失职,我会加派人手保护殿下。”
  商九思眸光有所松动,就又听容栀继续道:“至于逐月,死要见尸活要见人。镇南侯府会亲自去找。”
  商九思怎么也没想到,她所说得“镇南侯府亲自去”,那个去找的人,竟就是容栀自己。
  ………
  已是夜深时分,居庸关山隘被一队火把点亮,照得整个山峦灯火通明。
  谢怀泽自告奋勇,说什么都要出一份力,他手持火把搜了几处草地,皆是一无所获。
  他擦了擦额头汗,迟疑出声:“居庸关山峦连绵,单凭这么几个人,又不知逐月的具体位置,无异于大海捞针。”
  容栀头也不抬,聚精会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你阿兄不是说他被刺客所伤么?沿着车队留下的血迹找。”
  她语气算不得和善,谢怀泽心头微涩。白日好不容易同她积攒的熟络,此刻又因横亘在其中的人命,而僵硬尴尬起来。
  他扒拉起一处草皮,从里面蹦出只野兔,谢怀泽失望地叹了口气:“子时一过,就是阿醉的忌日。倘若能成功救出逐月小郎,阿醉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感到高兴。”
  容栀搜寻完身前一片,站在原地等亲卫队其余人来禀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你整日说阿醉,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谢氏有儿郎叫这个名字的。”谢醉?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阿醉身份特殊,族中将他名字抹去了。”
  “他是因病逝世的?”莫非谢氏族中有遗传病症,否则怎么身子一个比一个弱。
  谢怀泽微愣,商醉的死是谢氏辛密,不可与外人言说。可面对容栀,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压抑了太久,他终究诚实地摇了摇头。
  “阿醉死在十年前的冬日,是被族中长老活活殴打而死的。他们特意留了他一口气,把他衣裳扒得只剩一层,而后扔到了荒郊野岭。”
  只是这样说着,谢怀泽都忍不住浑身抽搐,扶着树干呕不止。
  他一想到平日敬重的长辈,背地里是折磨阿醉的恶魔,就恨不能替扒了那些人的皮。
  阿醉是冬日死的,可如今入夏,怎会是他的忌日?
  还未问出心中疑惑,谢怀泽已先行为她解答:“族中对外称他是归乡途中因病逝世,因而忌日被迫改为初夏。”
  容栀心中愕然,一时哑口无言,只得沉默着递上丝帕。谢沉舟也说自己是私生子,因被主母陷害才逃跑脱身。如今又身陷囹圄,而设下杀局的,十之八九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谢氏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四世三公的门阀世家,到底是踩着数不清的尸山骸骨。
  胸腔呕意稍稍退却,谢怀泽举着火把照亮身后,“这里也没有。”
  紧接着,四散探查的亲卫不断归来,回禀的无一例外,都说林中并无发现。容栀攥着拳头越握越紧,直至指甲掐入皮肉,痛感侵袭而来时,她才倏然松开手。
  她万不能自乱阵脚。裴玄还未回来,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裴玄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她一路追至山崖边,再往下便是滔滔江水。她衣袖凌乱,拖着沉重的步伐,心有不甘地把剑扔到了地上。
  她怔怔然红了眼眶:“血迹在通向山崖的树丛边断了。”殿下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殒命。她此刻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是裴郁先一步找到了殿下,已经把人带回悬镜阁,所以他们才怎么也找不到。
  容栀神情淡漠,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叫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无人出声,只剩火把上噼里啪啦跳动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忽然,从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嚎叫,似是野兽在追逐捕猎。深夜里尤为清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谢怀泽脸色霎时难看下去:“会不会是……”
  “不会。”容栀冷冷扫了他一眼,打断了这句没说完的话。
  她在佛前替他求过平安的,他才不会这么容易死掉。
  而后容栀点点裴玄和长庚,拔出腰间匕首紧紧握住,不假思索道:“你们俩随我继续找,其余人护送谢二郎回城。”
  ………
  谢沉舟当然没死,在被刺客扔到林中后不出半刻,裴郁就从树上飞身而下。
  裴郁轻车熟路,轻点几个穴位,谢沉舟就从地上一坐而起,猛吐几大口污血。神智慢慢恢复了清明。
  他吞下裴郁递来的止血丹,用袖口随意地将唇边血渍擦净。腹部衣裳被刀剑划破,粘了血珠又干又硬,谢沉舟扯开衣裳,饶有兴致欣赏着那处伤口。
  恍若察觉不到痛一般,他挑了挑眉:“啧,谢怀瑾那把剑真不错。”一剑贯穿,伤口平整又锋利。
  殿下的血翳症已痊愈多年,如今却不知为何,隐隐有复发的趋势。裴郁犹豫地问道:“殿下,要不要回悬镜阁?”
  “回啊,”他嘴角扯出一丝邪笑,戾气于眼中翻涌:“你回悬镜阁,带人烧了谢氏供给私兵的粮仓。”
  似是觉得还不够解恨,谢沉舟又补充道:“哦,对了,这么重要的事,记得让殷严带给龙椅上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