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已请旨参与调查应家一案,从大理寺拿了些卷宗回来,见时辰尚早,便一门心思钻进了案子里。
  侍女点了灯,唐鹤原摆手,“你下去歇着吧。”
  “是。”
  唐鹤原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摸了摸后背伤口,眉心微皱,缓步朝书案走去。
  烛光暗了一瞬,他瞬间警觉,斥道:“什么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地面显出一道长影,唐鹤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道影子。
  有人从暗处走出。
  眼里的警惕转为惊愕,唐鹤原震惊,“昭仪娘娘?您怎会在此?”
  云镜纱看着他,轻声道:“抱歉。”
  唐鹤原拧眉不解,“娘娘何意?”
  从黑暗中走到光源下,云镜纱轻声道:“那年你想为全家人画一张画像,我不想写字,央着你帮我写,不慎打翻了砚台,毁了你的画。你气得不行,一边抹眼泪一边重新画了一幅,过了整整半个月才和我说话。”
  唐鹤原目光从茫然转为震惊,蓦地抬头望着云镜纱,五指紧攥成拳。
  她今日的穿着简单朴素,一身素色袄裙,脖子上绕着一圈围脖,狐毛裹住小脸,衬得那张脸越发清丽柔软。
  一头乌发绾起,发丝藏住耳尖,柔顺垂落。发上系着两条绿色绸带,随着动作轻微晃动。
  一双杏眼弯弯,眼尾上翘至乖巧的弧度,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人。
  云镜纱唇瓣抖动,嗓音轻缓,“你不喜欢吃蜜饯,我总是悄悄从你荷包里偷偷拿一两颗吃掉。”
  “娘亲新做的衣裳,你穿上的第一天就被我弄脏。”
  云镜纱弯了弯唇,眼里晶莹闪烁,“小圆,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姐姐?”
  唐鹤原胸前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显露,浑身肌肉绷紧,后背隐隐发痛。
  仿佛有血从皮肉里涌出,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活了过来,含泪的目光看向云镜纱,声线颤抖,“魏妤。”
  一滴泪从眼眶掉落,云镜纱嘴角上扬,轻轻笑着,“许久不见,魏沅。”
  唐鹤原重重喘了口气,松开紧攥的手,大步朝云镜纱走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云镜纱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坚定朝她走来,她张开双手,迎了上去,紧紧抱住她。
  眼泪落在唐鹤原胸前,她能感受到抱住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云镜纱避开她的伤口,抱住唐鹤原的腰,哽咽道:“小圆,这么多年,累不累啊?”
  要女扮男装,撑起家业,护住养母养妹,还要读书,参加科举。
  最开始,她只是一个在爹娘姐姐庇护下,安安静静,只喜欢读书的女孩啊。
  唐鹤原下意识摇头,努力控制发抖的嗓音,“你呢?”
  云镜纱笑了,“你不知道,我过得可幸福了。我遇到一个哥哥,在他的庇护下整日只知吃吃喝喝,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烦恼。”
  唐鹤原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戳穿她的谎话,“骗人。”
  她嗓音低了下去,努力平复激荡狂喜的情绪,轻声道:“若是如此,你怎会进宫?”
  云镜纱沉默。
  许久后,她问:“那你呢,为何要参加科举?”
  唐鹤原缄默半晌,松开她,指尖轻轻擦去姐姐脸上的泪珠,“小雨,我和你一样。”
  都想为爹娘和姐姐报仇。
  云镜纱鼻头一酸,晶莹泪珠掉落,她着急忙慌擦去,带着哭腔的声音道:“那还是小圆比较有出息。”
  她扬着唇笑,语气崇拜自豪,“我妹妹多厉害啊,可是当朝探花呢。要是爹娘知道了,指不定高兴地直说祖坟冒青烟了。”
  唐鹤原给她擦泪,含泪的眼里带着笑,“所以,要不要让我做姐姐?”
  “不要!”
  云镜纱坚定摇头,“我才是姐姐!”
  姐妹俩目光相对,仿佛一同回到了年幼时关于谁做姐姐的争执,眼里皆带着笑。
  笑完,云镜纱再度抱着妹妹,眼泪仿佛止不住的闸门,转瞬将唐鹤原的衣领打湿。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间,唐鹤原听见她说。
  “小圆,谢谢你还活着。”
  第78章
  云镜纱哭得不能自已,许久才平复过来。
  她拉着唐鹤原坐下,听她说这些年的经历。
  “……我和爹娘被舒家的人扔去了乱葬岗,我命大,心脏生在左边,躲过了一劫,可惜爹娘……”
  抿抿唇,唐鹤原继续述说:“那时江夫人夫妇来京城探亲,路过时听见我哭着在喊救命,救下了我,替我安葬了爹娘。见我身受重伤,孤苦无依,江夫人起了恻隐之心,便将我也带上了。”
  “后来唐叔叔不慎去世,唐家大哥也染病去了,江夫人性子柔弱,镇不住上门
  寻衅的亲族,当时唐家大哥的死讯并未传出,我只好顶了他的名,喝退了贪得无厌的唐家族人。”
  “再后来,为了护住她们母女,我便顶替了唐家大哥的身份。”
  云镜纱听完握住唐鹤原的手,“江夫人是好人,我该当面谢谢她。”
  唐鹤原:“她的确是个好人,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亲生的对待,从未有过苛刻。”
  话音顿住,她眯了眯眼,瞧着云镜纱,语气幽幽,“你这语气,不像是姐姐,倒像是娘亲。”
  唐鹤原捏住云镜纱脸颊肉,哼道:“魏妤,你只比我大一天而已。”
  “大一天也是姐姐!”
  云镜纱不服气地仰着脸。
  唐鹤原正要反驳,窗户突然被叩响。
  她一惊,眉头拧住。
  云镜纱“哎呀”一声,松开唐鹤原的手,小跑到窗边。
  开了窗,孟桓启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低沉的嗓音如同醇厚美酒,“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云镜纱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我想在这儿陪小圆住一夜,明早再回去,好不好?”
  怕孟桓启不同意,她凑上前亲了下他的唇,离开时贝齿轻轻一咬,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好不好嘛?”
  孟桓启知道她们姐妹相认,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拨了拨绕在她发上的绿色绸带,“好。”
  云镜纱眼睛发亮,又在孟桓启唇上亲了一口,“小启哥哥最好了。你留个人送我回宫就赶快回去吧,明日还得上朝呢。”
  话音落下,她干脆利落地关了窗户,背影轻快地消失在孟桓启眼前。
  孟桓启无奈发笑,背靠着窗,两指一捻。
  忆起她方才的装扮,他漫无边际地想,若是魏家当年并未出事,这个年岁的她,应当就是这般打扮吧。
  寒风瑟瑟,孟桓启抬眸,静静看着被风吹动的枯枝。
  见云镜纱回来,唐鹤原踯躅片晌,问道:“他对你好吗?”
  她是朝臣,自然听出了那是陛下的声音。
  以往听说云昭仪盛宠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得知她是小雨,自然会心生担忧。
  云镜纱扬唇,“好啊,他待我极好。”
  唐鹤原认真端详她的神色。
  姑娘眼尾上扬,面上含笑,眼里闪着碎光。那是想起心上人时,由内而外展露的欣喜。
  她微微放下心,迟缓问:“陛下……可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云镜纱点头,“来寻你之前,陛下派人去调查过你。”
  她伸出手握住唐鹤原的,温声安抚她的忐忑,“小圆放心,我求过陛下了,他不会追究你女扮男装一事。”
  “等一切事了,你若还想做官,我再去求他。”
  唐鹤原一怔,语气很轻,“我还能继续做官?”
  云镜纱点头,“你从小就爱读书,天赋卓绝,如今仕途坦荡,当然不能放弃。大不了……”
  “……大不了我缠着他辛苦几夜。”
  最后一句仿若蚊蝇,唐鹤原没听清,“大不了什么?”
  “没什么!”
  云镜纱耳根发烫,猛地摇头,含糊其辞道:“我到时候再想办法。”
  不知想到什么,云镜纱眼睛发亮,一脸八卦,“你和襄阳侯府那位世子是怎么一回事?我进宫前便听说了你们的事,如今他还堂而皇之住进唐府了。”
  “没什么。”
  唐鹤原眼睫微垂,“我起初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与他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见他性子还算纯良,才知是误会。他是侯府独苗,老侯爷催着他成婚,他不愿,索性躲进了我家。”
  “江夫人和阿琇性子恬静,怕给我惹麻烦,极少出府。叶江临性子活泼,有他在,她们能开朗些,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下了。”
  云镜纱有些失望,“就这样?”
  唐鹤原点头,语气平淡,“就这样。”
  她越是平静,云镜纱越是觉得不对,不过那是小圆自己的事,她无意插手,笑着挨着她说起别的。
  姐妹俩多年未见,自是兴奋激动。
  顾及唐鹤原的伤势,云镜纱不舍地住了口,指尖轻轻在她肩膀上一戳,“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