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若是送她的,说明他对她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若是无意间落下的,那她更有理由见他。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对她有利。
  当然,她更希望是前一种。
  将手串连带木盒放在枕下,云镜纱缓缓起身,朝外唤了声。
  尹寻春第一时间察觉,蹑手蹑脚从珠帘中穿过脑袋,扒拉了下落在脸上的珍珠,小声道:“姑娘醒了?”
  云镜纱含笑回:“醒了。”
  听了声儿,敏良和芳音进去服侍她起身。
  为云镜纱穿衣时,芳音笑着调侃,“姑娘今个儿瞧着心情不错。”
  云镜纱笑笑,“睡得好,心里自然开怀。”
  自己系好带子,抬眼时目光微顿,“外头有雨?”
  “是啊。”芳音道:“奴婢寅时起夜时瞧见的,下了有两个时辰了。”
  用帕子擦了脸,又抹了药带好面纱,云镜纱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
  风吹来的瞬间,细密雨丝迎面扑来,脸上霎时添了湿意。
  天色暗沉,大地仿佛蒙上一层灰。院中桃花恹恹地垂了头,不复昨日的光彩照人。
  云镜纱手心朝上,接了一手的雨水。
  “今日风寒,姑娘当心着凉。”
  敏良劝道:“要看雨,离远些看也是一样的。”
  “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云镜纱摇头,面纱随着动作微扬。有雨丝浸透面纱,一小块布料贴在脸上,让那张如雪砌玉般的脸显出几分脆弱。
  尹寻春板着小脸拿来披风,把云镜纱整个裹住。
  云镜纱好笑,“都当我是泥做的不成?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散。”
  敏良:“姑娘近几日身子骨弱,还是别吹风的好。”
  “好好好。”云镜纱无奈,“听你们的,我不吹了。”
  她离开窗。
  芳音正在摆早膳,云镜纱落座,打趣道:“方才还说我,你今日面上不也带了喜色?”
  芳音乐滋滋道:“月底了,府里马上要发月银,奴婢自然高兴。”
  听说侯府丫鬟的待遇不错,像她这样的大丫鬟一月能有足足一两银子。
  这还是芳音头一次即将有这么多银子入账,自然兴奋,“到时,奴婢要给我娘寄些回去。”
  云镜纱握着勺子微怔,“月底了?”
  “是啊。”
  敏良随口道:“今日二十四,离下月不剩几日了。”
  云镜纱莫名问:“这是几月?”
  芳音看她一眼,笑道:“姑娘睡傻了,当然是三月啊。”
  尹寻春立即不满地瞪了芳音一眼,“姑娘聪明着呢,不准说姑娘傻!”
  芳音失笑,“好好好,我不说了。”
  云镜纱捏着勺子的手微紧。
  三月二十四。
  今日,是小圆的生辰。
  云镜纱恍惚间察觉,原来昨日是她的生辰啊。
  不知不觉,她已经十八了。
  云镜纱搅着白粥,轻柔的嗓音有些委屈,“吃了一日的粥,我都快吃不下了。敏良,午膳我能吃面么?”
  敏良:“只能吃清淡的。”
  云镜纱弯眼,并不介意,“不是粥就好。”
  撩起白纱,往口中送了勺粥,云镜纱面不改色咽下。
  她和小圆是双胎,相隔了一日,二人的生辰却是各过各的。
  小时候,她最是期盼自己的生辰,那意味着娘亲不仅会为她准备生辰礼,更会连着两日做一桌子好菜。
  如今无人给她过生辰,她这做姐姐的,却不能连碗面都不给妹妹准备。
  长而卷翘的羽睫微颤,云镜纱静静看着碗里的白粥。
  ……
  早膳过后,雨还未停。
  桃杏照常躲在屋里不出来,敏良几个围坐在榻下,手里拿着帕子做绣活。
  云镜纱本也想做香囊,可延绵不断的雨扰得她心中堵塞,实在提不起兴致,握了本书恹恹地靠在榻上。
  她垂眸出神,手里的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
  敏良小声和芳音讨论绣法,尹寻春怀里抱了个小盅,仔仔细细地剥着瓜子。
  听着细碎的声音,云镜纱心情稍缓,偏眸瞧着窗外的雨。
  午膳果真是一碗面。
  云镜纱捏着筷子,一根一根,细细品味。
  侯府大厨的手艺非寻常厨子能比,精致可口,汤鲜味美。可她总觉得,还是记忆中的那碗长寿面更好吃。
  云镜纱垂眼,一口一口吃完了整碗面。
  小圆,生辰快乐。
  尹寻春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姑娘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阴云。
  她虽跟在姑娘身边多年,可许多事,姑娘并不会与她说。她知道姑娘与舒家有仇,可是什么仇,她却一无所知。
  尹寻春也无意去探究。
  在她快饿死时,是姑娘给了她馒头,让她活了下来。从那时起,她就认定了这辈子都会跟着姑娘。
  她只需要守着姑娘、保护姑娘,听从姑娘的命令就是了。
  可这么多年下来,尹寻春也发现,一年中,姑娘总会有几个日子心情格外沉郁。
  今日,恰是其中一个。
  她想让姑娘开心些。
  想了想,尹寻春戳了戳芳音的手臂,用屋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芳音姐姐,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啊?”
  见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芳音愣愣的,“我要和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尹寻春理直气壮,“你只说了个‘夫人’,随后就没话音了,我还等着听你说呢。”
  “对对对!”
  芳音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她偷偷往外看了眼,凑近云镜纱,小声道:“姑娘,你猜我去拿饭时听见了什么?”
  云镜纱用帕子轻擦唇,轻声道:“夫人怎么了?”
  芳音眼睛大亮,压低的嗓音掩饰不住兴奋,“夫人今晨误食了落花生,脸上生痒,抓出许多疹子。夫人身娇体贵,哪受得了这等苦,凝芳阁闹得人仰马翻的,当即请了太医,据说今日为夫人取饭的丫鬟都被发落了。”
  云镜纱微愣。
  舒含昭吃不得落花生?
  这么隐秘要紧的事,舒含昭的丫鬟们不该如此大意。
  愣神中,又听芳音道:“上次夫人梦魇,凝芳阁就换了批丫鬟,如今竟又换了。”
  话音戚戚,颇有些怜悯遭受无妄之灾的丫鬟们。
  既是换了丫鬟,出了纰漏也正常。
  云镜纱抛开此事,叹了声气,“为奴为婢者,皆身不由己。”
  不过听闻舒含昭倒霉,云镜纱的心情确实好转不少,吃了敏良端来的药,寻来笸箩,慢条斯理地绣香囊。
  午后雨停了,云镜纱让芳音放只纸鸢。
  芳音把东西寻来,嘟囔一句,“姑娘可真爱放纸鸢。”
  尹寻春默默低头。
  姑娘哪是爱放纸鸢,分明是爱见某个人才对。
  幸好姑娘不爱让人守夜,又有她暗中盯着敏良几人,这才没露馅。
  露在外头的眼睛弯弯,云镜纱笑意柔和,“我不喜欢放,倒是喜欢看人放。你若不喜,我另外再找个人来。”
  “喜欢!奴婢当然喜欢!”
  芳音连忙拒绝,快步出门。
  能有光明正大偷懒玩耍的机会,干嘛要便宜别人。
  敏良勾唇,尹寻春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芳音瞪她一眼,“哼”一声偏头。
  ……
  长极宫。
  四角瑞兽香炉上空香烟袅袅,有风自窗外来,吹得白雾朦胧。
  一只手关了窗,垂首恭敬后退。
  “啪——”
  折子被阖上,修长五指按上太阳穴,眉心渐渐起了褶皱。
  “陛下。”
  高德容奉上热茶。
  俊美男子神情淡淡,一手撑头,单手拿起杯盏喝
  了口。
  “怎么,谁惹你了?”
  平静殿宇内响起吊儿郎当的一声。
  红木嵌黄杨木大理石落地屏风后,修长身影斜斜倚在榻上,玉冠歪斜,黑发散了一榻,一腿支起,手里捏了颗核桃,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
  把核桃肉送到嘴里,男子双眼眯起,赞道:“香。”
  领口处衣襟微敞,锁骨流畅,肤若白雪,桃花眼潋滟旖旎,端的是风流跌宕,放荡多情。
  孟桓启淡淡横他一眼。
  闻人故扔掉核桃壳,笑道:“杜空致那老匹夫?”
  见孟桓启不答,闻人故便知自己猜对了。
  他懒散道:“这老东西,越老越糊涂。听说他儿子最近和你表妹夫走得挺近,可要我请他们喝一杯?”
  孟桓启语气平淡,“不用。”
  闻人故失望一叹。瞥见孟桓启腰间墨玉,他又笑道:“看来表哥这礼是送到你心坎上了。这玉我瞧见的第一眼便觉和你相配。”
  孟桓启垂首,凝着墨玉玉牌,眉间松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