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一番苦心,李崇润如何不知。
  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坚决:“当年国朝的玄甲军何等英勇,随太。宗皇帝征讨九州,开疆拓土。百余年下来,却成了绣花枕头,人人可欺。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众,其实难用。就算我对幽州军掌控严密,但内里腐烂,留之何用?”
  众人沉色不语,唯有谢世渊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不破不立。但他是外人,不可多言。
  李崇润不再是刚登位时的七郎君。
  他向来有主见,也有力量实施。
  不出一个时辰,都督令便传遍军营。
  除了在外执行的王玄庄和裴九思,崔君誉和谢世渊一直陪在他身边。
  崔君誉当年跟过陈王,见过老主人如何治军。
  今日之景,令他恍如隔世。
  “也许是我老了……”
  望着煌煌烛火中的金鳞铠甲,沉夜中如昼的营帐,他颇为感慨。
  李崇润宽慰他:“阿翁不老,阿翁要一直陪着我。”
  崔君誉冲他慈和一笑。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几句软和话,就能消弭当众被下面子的恼火。
  忙活一宿,眼见暮色散去,朝阳破晓,山边灰白相融,霞辉腾腾散开。
  谢世渊忍不住说:“都督大概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
  缨徽的胆子那么小,应当吓坏了,需要人安慰。
  李崇润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还是谢将军心细,我也确实该回去看看我那受了惊的娘子了。”
  说罢,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留下须发皆白的崔老翁很是懵懂地挠挠头,又看看谢世渊:“这是怎么了?”
  谢世渊无奈摇头。
  外间地动山摇,都督府内却安静如深潭。
  晨起,深潭尚未苏醒。
  守夜侍女们靠着阑干打盹儿。
  细风拂过游廊,垂下的荔花扑簌簌落地。
  缨徽哄睡了莲花,正伏在煴麝香案上小憩。
  她梦见了一头小狼。
  伸出血红的舌头不停舔舐她的脸,从眼睛都鼻子,再到嘴。
  直至最后露出血盆大口,狰狞地说:“我要吃了你!每一根骨头都舔得干干净净!”
  缨徽骇然惊醒,刚坐起来,又被人摁了回去。
  薄绸春衫不知何时被丢掉,只剩一袭吊带纱裙,肌肤在冷热之间而战栗。
  “呜呜……”
  李崇润封住她的唇,辗转厮磨,吮了又吮,才依依不舍地,稍稍挪开。
  双唇几乎相抵,气息交融。
  他温声问;“娘子,害怕了吗?”
  第33章
  他从军营策马而来,身上还沾染着朝露的清寒。
  淡淡的凉气混浊着梨花香,顷刻间盈满袖怀。
  缨徽有片刻的怔愣。
  害怕吗?
  好像有过一点。
  但更多的是担忧。
  在事情出了的一瞬间,想立即告诉崇润,以免幽州有不测。
  她一副迷糊的表情。
  李崇润将她打横抱起,嗓音低哑:“定是怕了,我好好安慰你。”
  明明知道她安然无恙,但还是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了本事保护自己的女人,不必再担惊受怕。
  这样真好。
  不同于之前的疯狂,温柔的熨帖更敲击人心。
  缨徽感觉自己像被巨浪裹挟。
  捶打冲击,在滩涂上被反复拖拽。
  清晨朝阳初升,清辉慢慢照亮了寝阁。
  以小莲花响亮的哭声而结束。
  缨徽乏力地歪在粟心软枕上,推了推身侧的李崇润:“快去……看看。”
  李崇润披衣而起。
  将小莲花抱起来,轻轻摇晃。
  哭声稍弱了些,仍旧啜泣。
  他有些疑惑。
  缨徽不放心:“应当是饿了。”趿上绣鞋,唤了乳娘进来。
  孩子被抱走喂奶,寝阁里又恢复了寂寞的宁静。
  两人面面相觑。
  李崇润轻咳一声,从箱笼里翻找新衫给缨徽换上。
  两人用过朝食,说起黄金楼里的事情。
  缨徽提到那个叫萧垣的郎君。
  李崇润觉得好奇,多问了几句。
  侍女进来禀:“都督派出去寻找韦家人的暗卫们回来了。”
  缨徽一惊:“寻找。”
  李崇润在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这件事。
  当初缨徽快要生孩子,气虚体弱,怕说了惹她伤心。
  后来幽州事繁,这事就渐渐搁下。
  韦春知领着家眷来幽州投奔,途中遭遇山贼。
  因为离西京太近,李崇润派出去的幽州军接应不及时,阖家罹难。
  后来幽州军在事发地搜索。
  发现现场的韦春知的尸体是一个小厮穿上他的衣裳假扮。
  而真正的韦春知则不知所踪。
  事未有定论,李崇润就没告诉缨徽。
  这几日,暗卫找到了韦春知。
  他在混乱中,抛下妻儿,穿了小厮的衣裳躲在山坳里。
  待贼寇散去,又隐姓埋名、乔装改扮。
  一路往幽州来。
  暗卫找到他时,已面容枯槁。
  正哭喊着要找他的小女儿缨徽。
  缨徽安静听罢,半晌才道:“全家都……”
  李崇润颔首:“我派人查过,现场太过混乱,贼寇训练有素,不像是单纯劫财而来。暂时辨不清是西林阉党所为,还是你阿耶在朝中其他的政敌。”
  说话间,侍女将韦春知带了他。
  他年近五十,保养得宜。
  刚换了新衫,显出几分西京士族的矜贵气度。
  只是遭遇磨难,略显得憔悴。
  一照面,便抱着缨徽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毫不耽误倾诉衷情。
  内容无外乎是这些年与女儿骨肉分离,甚是想念。
  家人罹难,从今往后他就指望女儿,和女儿相依为命。
  缨徽原先还为这场祸事而唏嘘,在她阿耶的哭诉中,却渐渐冷静了。
  静安侯向来精明,这个时候还不忘算计。
  明明知道这里还有她阿娘辛氏和妹妹宜雪,却字字句句只奔着她而来。
  拜高踩低的,真让人心寒。
  李崇润原本只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韦春知表演。
  到底是缨徽的亲生父亲,不好说话太刻薄。
  可眼见缨徽越来越显露出不耐烦。
  便打岔:“岳父……”
  韦春知虽然抱着缨徽哭,目光却一直在李崇润的身上打转儿。
  闻言立即扑了上来:“贤婿,贤婿,我韦家上下死得冤枉,还望贤婿替我伸张正义。”
  李崇润搀扶住他,诚恳道:“岳父节哀,这等事情,哪怕岳父不说,我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两人看上去情真意切。
  仿佛都忘了,当初李崇润还是七郎君时,派人向静安侯韦春知求亲,被断然拒绝的往事。
  也忘了,为了震慑,李崇润曾生生从他家三郎君韦成康的手上割下一截手指。
  两人正把戏演得精妙,李崇润派出去接韦成康和去请辛娘子母女的人同时到了。
  仅存的家人团聚,自然要先抱头痛哭。
  哭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白蕊和红珠站在廊檐下,也跟着抹了会儿眼泪。
  两人是家生子,父母兄弟皆在侯府当差。
  不幸中的万幸,临行前韦春知嫌拖家带口目标太大。
  先遣散了大部分仆婢,只带心腹上路。
  白蕊和红珠的家人就在被遣散之列。
  因而保得平安。
  缨徽亦郁结难消。
  虽然兄弟姊妹间没什么感情,但记忆中鲜活的生命,如此潦草消逝。
  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慨。
  乱世中命如草芥,连世家子女也不能幸免。
  正惆怅,李崇润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温柔,紧贴着她的。
  才让她反应过来,原来手已经凉透。
  初春的幽州仍有凉意。
  李崇润见缨徽衣衫单薄,便将众人让进了花厅。
  韦春知到底在官场上斡旋多年,行止言谈皆上得台面。
  甫一落座,便冲李崇润道:“国朝神器被奸佞把持,某虽有心匡正,却也无能为力。家族罹难,所幸逃出来几个,某想在幽州安家。”
  李崇润忙道:“我自不遗余力。”
  韦春知却摇头:“韦氏虽落败,但家资尚余。我曾为保险起见,命人将部分资财存到了幽州的银楼里,可做起家之用。”
  他顿了顿,眼珠滴溜溜转,“只是某报国之心不减,想在幽州谋个职缺。”
  此话一落,缨徽立即在桌底握住李崇润的手,冲他摇头。
  她爹真是贼心不死。
  别说他到底几斤几两,就是崔君誉他们也绝不会允许有人试图在幽州搞外戚干政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