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比缨徽高尚许多。
  在遭遇了苦痛后,仍愿悲悯苍生。
  是呀,若非他善良、高尚,如何能在当初毫不犹豫地从风月之地解救下缨徽。
  缨徽可以为了让阿兄活着而毁掉两人的关系,但不能去毁掉那个清清白白的谢将军。
  如果谢氏贪生,阿耶阿娘和燕燕怎么会死。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亵渎他们。
  缨徽短暂合眸,将泪水压回去,强挤出微笑:“阿兄说得对,我明白了。”
  她不再提兵符的事。
  与谢世渊闲话几句,给他留了山参补身,才离去。
  谢世渊出来送她。
  灿烂余晖照遍大地,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缨徽走出很远再回头看时,阿兄仍旧在那里,目送她离去。
  他什么都知道,却又那么心软。
  为什么这世间总是好人罹难,奸雄逍遥呢。
  是非颠倒,黑白混淆。
  她转过弯,知道阿兄看不见她了,终于支撑不住。
  趔趄着扑上马车,跪在李崇润的身边。
  抓着他的袍裾,声泪俱下地哀求:“七郎,我们家也有兵符,我去帮你把我阿耶骗过来,他是个没出息的,你严刑拷打,他肯定会交出来的。”
  第27章
  李崇润觉得眼前的一切十分荒诞。
  数月前,韦缨徽还是个薄情矫揉的女人。
  为了逼他阻止兄长纳她做妾,用各种手段威胁他。
  她贪财、贪食、贪欢,嘴毒、脾气坏。
  她本可以一直坏下去。
  可是她为什么变得这样善良大义。
  李崇润捏着她的脸。
  指腹深陷入她雪白细腻的肌肤。
  恨不得用力将整个尘世都撕碎。
  将那沾着血沫、丑陋骇人的残骸推到她面前。
  笑着说:“徽徽,这是你应得的。”
  咱们说好一起做坏人,你凭什么要中途改弦更辙,还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为什么?”
  李崇润问出了心中疑惑。
  心说如果她胆敢说一个“爱”字,他立即就杀了她。
  缨徽低落良久,说:“七郎,谢家全家都是好人。”
  李崇润觉得她莫不是疯了。
  在这么个弱肉强食、杀伐不绝的尘世间,好人有什么价值?
  善念堆积,只会成为绑缚手脚的网,任人鱼肉刀俎。
  缨徽面上带着些迷茫,摇头:“我从前不明白,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做好人有什么用?人心险恶,世道多舛,好人总是死得很快。可是刚才……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错了。如果谢家不是好人,当初我就会陷在青楼里。也许如今,我正在定州哪一个角楼里卖笑,几两银子就能和我睡一觉。”
  “他是那么好的人,是我一生的光。如果你定要把这束光毁了,那你就杀了我,权当我以命偿还了恩泽。”
  她朝李崇润抻出脖子,脸庞上是视死如归的坚韧。
  李崇润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怒火滔天,可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无。
  他可以放无数句狠话,可以用暴虐震慑她。
  可他自己心底无比清楚,他不能没有她。
  血滴落在绸单上的时候,他脑中是空白。
  闪过无数破碎绝望的念头——她会死吗?没有她我怎么办?我就陪她一起死罢。
  在极端的混乱痛苦中,他隐约明白了一件事,他是不能没有她的。
  至少如今,在他还没有完全戒掉她的时候。
  李崇润抚摸她细长的脖颈,柔腻细滑。
  感觉到她的瑟缩,声音宛如叹息:“徽徽,这救命之恩要如何才能偿还?要如何做才能忘了他?”
  在他李崇润的世界里。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价格,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相抵。
  缨徽微怔,急忙说:“只要救阿兄一命。”
  “救他一命就能都了结吗?”
  李崇润神情寥落。
  缨徽如在汪洋中抓住一块浮木,双手握住他的手。
  笃定地说:“只要他活下来,就是报了恩,我再不欠他什么了。”
  她的眼睛明亮如洗,像闪烁着万点细碎的银光。
  李崇润心道:你这个骗子。
  摸了摸她的脖子。
  弯身把刚才被她甩落到地上的鹤氅拾了起来,给她披到身上。
  他从袖中摸出了瓷瓶。
  缨徽忙要去接。
  被李崇润一眄,讪讪地坐了回去。
  他撩开绣帏,将解药扔给了窗外的裴九思。
  裴九思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
  忙双手捧着瓷瓶,朝李崇润深揖:“都督仁善。”
  扶着剑疾步往回跑。
  这个谢世渊,才来数月,已把人都快收服了。
  难怪当日檀侯如此忌惮谢氏,非要斩尽杀绝。
  萧索乱世里,怎容得下清流?
  长久以后,最大的心事终于解决,缨徽终于轻松。
  脸上堆积的阴霾悉数散去,有了明亮的霁色。
  鬓边的赤金流苏闪闪熠熠,映照着冶艳的容颜。
  李崇润食髓知味,挑起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她有孕在身,做不得十分亲密的事。
  但夜间多不让她歇,总有慰藉之法。
  鹤氅罗衫重新堆叠到地上。
  车夫听到里面响动,收紧缰绳。
  刻意放缓了速度。
  到都督府时,天已黑透。
  缨徽伏在李崇润的怀里。
  身上潦草盖着他的外裳,露出一角香肩。
  金钗珠钿已被他拨下,如瀑的秀发散落,包裹着纤细的身体。
  还有一些卷到了他的身上。
  千丝万缕,纠缠不休。
  两人的心都跳得很快,紧贴在一起。
  夜风撩起绣帏,窗外繁星点点,幽远宁静。
  竟有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李崇润揽着她,蓦地嗤笑:“今日倒是乖觉。”
  缨徽仰头看他,胭脂晕染在丹唇周围,狼狈且艳丽。
  李崇润摸她的脸颊。
  她做什么都不对,唯有这张脸生得绝世昳丽,断没有什么错。
  李崇润拢起她的发,握在掌心。
  幽幽地想:总会有腻的一天。
  马车辘轳放缓,停在了宅邸门前。
  他用外裳包裹起缨徽,把她抱了出来。
  大门洞开,崔君誉和王玄庄正从里面出来。
  前车之鉴,城内未必干净。
  李崇润是秘密前往左营路军营。
  二人未得到消息,照常来都督府找李崇润议事。
  迎面撞上,略有些尴尬。
  李崇润把缨徽往怀里深揽。
  厚密的青丝几乎曳地,锦衣裹着身体,露出秀丽长颈和白皙如玉的手腕。
  崔君誉是长辈,见惯了李崇润的荒唐,不以为意。
  王玄庄却慌忙移开视线。
  崔君誉瞥了缨徽一眼,冲李崇润道:“檀侯派来的宣抚使孟天郊明天就到了,如何招待,如何应对,总得商量明白。”
  李崇润道:“那是个贪财好色之辈,我已有计量,阿翁不必忧心。”
  “是,如今都督做事总是越来越周全。”崔君誉阴阳怪气,实在见不得这暧昧场景,才几日,刚上位的英明主君就步了贪色荒淫的后尘。
  他们李家的祖坟指定没埋对地方。
  他气登登地走了。
  留下王玄庄踯躅在原地,轻咳了咳,硬着头皮追上:“您看看您,都督能干不是好事嘛……”
  李崇润抱着缨徽往后院去。
  她拉下遮面的衣衫,“檀侯使节要来?”
  几分担忧,几分畏惧。
  命捏在别人手里,没法儿不多思。
  李崇润冷声说:“你好好养胎,别忘了答应的事。”
  缨徽想起来,路上亲热时,他边让她伺候他,边在她耳边教了些事。
  无外乎如何把她阿耶和全家老小骗到幽州来。
  当年她阿耶卖她卖得痛快,如今她卖起她阿耶来也毫不拖泥带水。
  缨徽感念他最终把解药拿了出来,温顺至极:“我回去就写家书。”
  李崇润低眸看她,那眼角眉梢扬起的愉悦分外刺眼。
  他把衣衫重新蒙上她的脸。
  这就像漫长辰光里一段插曲,很快恢复平静。
  用了解药,李崇润信守承诺,将薛昀送回了潼关。
  只不过临走前,李崇润狠抽了他一顿鞭子。
  缨徽突然有了精神,饭量渐长。
  原先凹陷下去的肌肤渐渐变得充盈有力。
  宽大的衣衫能撑起,浮光流转的云锦袖下,手腕白皙圆润。
  恰于此时,国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神龙十八年,兵部尚书范德岳伙同秦王高湛设俘于太极宫,企图捉拿西林阉党的头目严怀沙。
  消息被提前走漏,遭到了西林党人的反攻,秦王一党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