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用了朝食,去给沈太夫人请安。
  今日沈太夫人院子里有外客。
  刚走近便有莺歌笑语传出。
  夫人身边的潘嬷嬷将她迎进去,笑说:“是定州镇武将军的妹妹,另有几个作陪的本家表小姐。”
  姑娘姓王,闺名鸳宁。
  今年刚及笈。
  潘嬷嬷素来受了缨徽不少打点。
  悄悄提醒:“太夫人有意,将王姑娘说给七郎为妻。”
  缨徽含笑点了点头。
  众人在花厅说笑。
  缨徽举纨扇向沈太夫人行过礼。
  那王鸳宁立即起身与她招呼。
  笑吟吟说:“早听太夫人夸赞姐姐貌美,如今一见,当真国色。”
  缨徽喜艳色,今日穿水红薄绫襦裙。
  衣裾上刺绣缠枝牡丹。
  配鹅黄披帛和赤金嵌红宝项圈。
  腕子上套金蛇手钏。
  蛇眼是猫眼石。
  幽光油润,质地上乘。
  整个人像壁画上漫天起舞的仕女。
  着色浓郁,冶艳秀媚。
  厅中女子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缨徽与王鸳宁还过礼。
  笑靥灿烂:“妹妹才是出水芙蓉似的佳人。”
  两人不约而同掩唇微笑。
  沈太夫人让缨徽坐在自己身侧,与小辈们闲话家常。
  缨徽和王鸳宁都是嘴甜的人,将太夫人哄得开怀大笑。
  这位王姑娘瞧上去挺爽快。
  “兄长奉命驻守定州,日子过得难啊。眼下这光景,粮饷军辎不应时就算了,国朝的诏令一时一变,底下人应变不暇。西北又闹匪患……”
  她掩帕放低了声音:“我听说国朝派军镇压,连吃败仗,哪一日潼关守不住,才是……”
  “好了,咱们今儿不论国事。”
  沈太夫人及时将话掐断。
  王鸳宁便只笑笑不做声了。
  外廊传来潘嬷嬷的声音:“七郎来了。”
  沈太夫人笑说:“我家这七郎,如今稀客似的,连我都不常见,今儿倒是一请就来。”
  侍女们挽篾帘迎进来一个灵秀的少年郎。
  云巅孤松似的优越长相。
  朱袍在身,环佩相鸣,清矍秀逸,正是七郎李崇润。
  王鸳宁同一众贵女都站了起来。
  缨徽倒是坐得稳当。
  眼见李崇润向沈太夫人揖礼,又与姐妹们见礼。
  目光掠过缨徽,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勾了勾。
  才坐到沈太夫人的身边。
  沈太夫人靠在蜀锦团上笑说:“前日大郎还说他七弟这些年稳重了许多,为人处事愈加练达,不大让他操心了。派七郎去看管怀济仓,主持今春的赈灾事宜。”
  其实李崇润不是沈太夫人亲生的。
  生母早逝,自幼养在主院。
  天长日久,倒有几分母子情深。
  王鸳宁在旁恭维:“那是太夫人教导有方,膝下儿郎各个成才。”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自幼随父兄辗转疆场,敢做敢为。
  今日来就是要看李崇润。
  眼见是钟灵毓秀的少年。
  不由得欣喜,声音里亦带了几分甜腻。
  缨徽冷眼瞧着,李崇润倒是双手搁在膝上。
  只客气地朝王鸳宁微笑颔首,显得很矜持。
  沈太夫人面带慈爱。
  在王鸳宁和李崇润之间逡巡,也不点破。
  只吩咐潘嬷嬷:“我今儿想留王姑娘用膳,你去请陈大娘子来陪,再温几壶酴醾酒来。”
  缨徽趁机起身,道:“我去请大娘子吧。”
  沈太夫人乐得应承。
  缨徽出了院子。
  刻意放缓步伐,行到石亭边喊累。
  红珠在石凳上垫了帕子。
  引缨徽去坐。
  不到一刻钟,李崇润果然跟来了。
  他踏绿荫慢行,停在缨徽身后一尺。
  凤眸弯弯:“徽徽今日真好看。”
  “什么徽徽,青天白日的,乱叫什么。”
  缨徽比李崇润大两个月,自小姐弟相称,人前无比正经。
  李崇润低眸笑了笑:“好,阿姐。往常来一回都得歇个三五天,今儿怎么又让人叫我,是昨夜没尽兴?”
  缨徽早不是姑娘,做不得娇羞。
  明火执仗:“你兄长派人给我送香囊,绣的是并蒂芙蓉,这事你知道吗?”
  身后略作沉默。
  缨徽明了,怒火中烧。
  偏过头气道:“你想法儿给我把这事搅和黄了,不然我就跑到太夫人面前说你非礼我,我那还有你的亵裤,都是铁证。”
  第2章
  李崇润忍不住轻笑:“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是叫你藏起来了。”
  缨徽寄人篱下,知道凡事得留后手。
  当初她和李崇润相好,不过是看他长得好。
  知情识趣,会哄她开心。
  排遣寂寞罢了。
  一不小心越雷池。
  倒别有趣味。
  缨徽从十二岁起,被父母丢到这幽州。
  过日子就从不想以后。
  什么贞洁,什么闺誉。
  她才不在乎。
  没有人对她好。
  她就得拼命对自己好。
  怎么开心怎么来。
  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
  她知道李崇润这竖子虽惯会甜言蜜语。
  但心思深如海,总得想法儿拿捏。
  关键时候好使唤。
  缨徽威胁过。
  又放轻柔了声音:“我也不是不讲理的,没有毁你前程的意思。你替我办这件事,我管保安静,绝不耽误你和王姑娘的婚事。”
  李崇润脸上的笑霎的一凉。
  半晌才道:“你倒是大方。”
  缨徽浑然不觉他的情绪。
  兀自絮叨:“多好的姑娘,家世好,模样好,人还爽利精干,跟你挺配的。主要是人家兄长有实权,哪像我那不成器的阿耶,但凡来信,就是跟我哭诉如何被排挤……”
  李崇润打断她:“我阿兄更有实权,威名赫赫的幽州大都督,你怎就不愿意?”
  “太老,太丑。”
  缨徽发自内心感慨:“他但凡与我年岁相当,相貌出挑些,我也就从了。”
  李崇润在她身后嘀咕了一句什么。
  缨徽没听清。
  但语调不像是好话。
  她蓦地烦躁起来:“到底能不能办,说句话。”
  “我不是办了。”
  李崇润道:“你当那几个胡姬是从哪里来的?陈大娘子久在深闺,去哪儿识得胡商?阿兄伤了身子,至少月余起不来床。”
  缨徽恍然,莫怪太夫人那么生气。
  陈大娘子倒是仗义,没把李崇润供出来。
  也难怪这些日子陈大娘子见了李崇润那般热情。
  他可真会算计。
  左右讨好卖乖。
  末了自己还置身事外。
  片叶不沾。
  缨徽追问:“那过了这个月呢?你那色狼兄长能罢休?”
  李崇润道:“先拖过这个月,我再想法儿。”
  缨徽回头看他。
  见那瞳眸幽邃,泛着些许森凉。
  视线对上她,又尽数敛去。
  只剩下温脉春意。
  他凝着她,轻声道:“别怕。”
  当下也无良策。
  缨徽暂且信他。
  李崇润托词公干。
  自是要出府。
  缨徽独自去请陈大娘子。
  大娘子这点让缨徽格外佩服。
  哪怕心里烦她至极,面上还装得
  亲如姐妹。
  热络地挽着她的手去见沈太夫人。
  沈太夫人喜见她们和睦。
  难得给陈大娘子好脸色。
  兼在外人面前装腔。
  造出一副婆媳融洽的好光景。
  这种场面,缨徽只做点缀捧场。
  绝不夺主家风头。
  躲在角落里食饮,倒乐得自在。
  但王鸳宁老爱往她跟前凑。
  先是与她碰盏,小声说:“我那有上好的胭脂,是校尉从长安捎来的。可惜颜色太盛,我压不住,姐姐用着正好,若不嫌弃,改日让侍女捎来。”
  缨徽笑说:“妹妹实在客气。”
  王鸳宁趁着鼓乐热闹,又道:“听闻姐姐自幼在都督府,那七郎为人如何,姐姐可知一二?”
  缨徽心里明了。
  这小姑娘精明。
  不信这家人自卖自夸,想找个外人探听。
  她略忖,才道:“我不大往前院来,与七公子更无甚来往,只是听陈大娘子说起过,她这位七弟勤勉周到,素日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王鸳宁点头:“世家郎君,如此多是难得。”
  这话确是不虚。
  国朝绵延三百年。
  世家膏粱锦绣,多养出懒散靡软的郎君。
  缨徽的几个兄长就不成器。
  功名未见得进益,姨娘倒娶了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