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皇帝知道钱坪为何而来了,面上冷肃。
  钱坪收回目光,跪地:“皇上,臣虽与樊仲私交不深,但也知他绝非贪妄之徒。南泞陈家金库被盗一案,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达偷瞄一眼皇上,两脚一点一点后移。我的钱大学士,您赶紧回去编书吧,算咱家求求您了。
  皇帝不语,钱坪接着说:“臣不敢隐瞒皇上,自打大理寺查陈溪娘案,臣也去寻沈益询问过几回。沈益不敢多透露,今日朝上臣听闻他与冯威所言,心中大震。皇上…”抬起首,望向殿上。“您可知当年大理寺受命要查南泞私盐时,樊仲有去刑部调过川宁薛家案的案宗?”
  云崇青笔下始终流畅,眼底冷幽幽。先帝与当今,会先入为主,也会偏私。只要挖掘到可疑,当今绝对不愿先帝背上戕害开国功勋之恶名。
  借钱老口上告皇上这些,最合适。其不但不争名利,性情还耿直,又与老师同科。另,钱老还非常欣赏老师,故多关注一些,知情多一些,实属正常,不会引皇上疑心。
  “拿案宗予樊仲的,正是冠文毅的堂弟,冠文青。”钱坪激愤:“当年臣听闻樊仲在南泞盗走五十万金,只觉不可能,根本不信。因此,还与几人起过口角。
  之后打探了一番,却什么有用的也没打探到。今日朝上,冯威怀疑冠南侯府,不想竟与臣昔年打探到的信合上了。”
  皇帝放在龙案上的手,渐渐收紧。
  “樊仲调川宁薛家案案宗时,大理寺卿已决意要亲赴南泞。可没几天,其老父便死了。大理寺左少卿暂代理事,去南泞的就成了樊仲。”
  钱坪哀伤:“樊伯远何等隽秀,臣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一走,就没能回来。”老眼含泪,“臣还曾想过他入主刑部,为皇上为大雍完善律例。”
  皇帝敛目,太巧合了。樊仲是先帝登基那年钦点的探花郎,可见厚爱。
  而且,要戕害辅国公府,大理寺寺正的分量可比个右少卿来得重。再说寺正老父,寺正既决意要赴南泞,那便意味着当时家中安稳。
  查川宁私矿时,曾祖当政,可没想要戕害谁。马良渡死在冠铭飞刀下?南川布政使,三品官!且马良渡还是三元及第,大雍文士第一人。正如冯威所言,他要银,南川尽在其掌中。
  冠南侯府?皇帝抿着的嘴微微扬起,只双目寒如冰窟。
  余光见皇上表露,云崇青沉静心神,仔细抄录折上内容。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76章
  方达也思虑了起来。南泞陈家案的案宗里,有记载大理寺寺正丁忧,但没有钱坪述的这么详细。现在结合樊仲调川宁薛家案案宗之事,味道就变了。
  查南泞私盐,樊仲却去调川宁薛家案案宗,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薛家案起了疑?薛家案谁办的?前冠南侯冠铭飞。之后大理寺寺正服孝,樊仲下南泞。这是否是有人有意为之?
  另,查南泞私盐,是冠文毅首先提出。
  “皇上,文昭十三年薛家案,冠铭飞向朝廷上缴了两百三十八万两银。谷晟十二年,陈家金库被盗五十余万金,这还不包括谢朗两家的二十五万金。”
  钱坪叩首:“臣以为冯威早朝质问合理。文昭十三年薛家案,到底是冠铭飞盗银被马良渡发现,还是马良渡盗银被冠铭飞擒,臣请皇上三思。”
  川宁薛家,偷占两处银矿。皇帝眯目,右手中指压上朱笔。马良渡、樊仲,贤文。辅国公府,良将。
  一刻后,方达送钱坪出宫:“您老今天辛苦了。”若非他跑这一趟,让陈家案子有了另一种可能,御前的日子还不定到哪天才会好过。
  “食君禄忠君事,老夫也是怕万一。”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贼子,谁不望天下安平?钱坪叹气。
  “钱老高风亮节,咱家敬佩。”方达说的可非体面话。朝里像钱坪这般不立学派不收学生的学究,也就谭立弥了。张方越,虽有太傅之名,但道早走偏了。
  “老夫汗颜。”
  乾雍殿静寂。皇帝背靠着龙椅,双目闭合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云崇青气息很轻,笔下有力。过去好一会,皇帝抬手捏了捏睛明穴,睁开了眼睛:“刚钱坪的话,你也都听在耳里。作为陈溪娘的外孙女婿,你来给朕说说这事儿。”
  云崇青一捺落定,搁笔走出书案,到大殿中央站立,上拱手:“皇上,微臣一直在想陈家金库被盗的那五十万金哪去了?”冠南侯府也许能制造蛛丝马迹,指向先帝。但五十万金不是小数,就是流进先帝的私库,也会留有痕迹。
  一针见血。先帝私库,皇帝最是清楚。
  “微臣还听韦阿婆的儿子飞羽提过,陈家金库被盗的那晚,是由南齐门大营的兵把守。且与樊仲一起消失的还有十几兵丁。臣在想时任南齐门大营总兵的韩钰,是不是也曾追查过陈家案?”
  云崇青在试探,试探皇上是不是真的像自己猜测的那样,误以为是先帝设计,在残害功臣?
  皇帝也有此想。若是,那南泞陈家案、辅国公府肉傀儡案,就与川宁薛家案连上了。连接它们的线,便是冠家。文昭十三年至今,六十一年。冠家藏了六十一年,甚至更久。
  深吸一口气,慢慢长吐。皇帝试着平复心绪,只点着朱笔的手不听话。承受颇多的朱笔,啪一声,拦中断裂。
  有了怀疑,再回头看。冠岩承跑到北陵,冠文毅极力反对释兵权。还有,沐宁侯府镇守悠然山时,粮草总会被不明来历的势力抢劫。沐宁侯夫人的父亲,就是为护粮草死的。
  看来…冠家早就盯上悠然山兵权了。
  云崇青不再多言。明日早朝,会再议陈溪娘案。疑臣不用,况且冠文毅还是北角山大营的总教头。
  “别抄折子了,陪朕下盘棋。”
  “臣遵命。”
  宫人见皇上坐在龙椅上不动,便利索地收了龙案上的折子,摆棋盘。云崇青颔首走近龙案。
  思虑清楚一些事,皇帝心情仍然差极,但要比上午好些。相比先帝戕害开国功勋,明显是处置冠南侯府谋逆,他更应手,没多少顾忌。
  “你提议注重蒙学,朕深以为是。幼教不成,大时难佳。朕欲以圈囚牢之财,投建学府,你以为如何?”
  “皇上深谋,微臣鞭马难及。”云崇青认同:“优教在先,早知是非,守礼守制,囚牢少犯。”
  见思得肯定,皇帝露笑:“编《汇思》不比编《雍和字典》繁琐,待事例征集完毕,集翰林之才学,至多也就耗费三两个月。你想好外放到哪了吗?”
  “大雍幅员辽阔,东至花骊山,南到群千岛,北边七梁峰,西边石海关,微臣都想去看看。”棋盘摆好,云崇青请皇上先。
  话说的不错,中听。皇帝指在龙案上点了点:“你先行。”
  云崇青不拒绝不惶恐,拱手行礼:“微臣多谢皇上相让。”然后不拖沓,直接取一黑子盘中落下。
  “在南川择一地如何?”皇帝白子贴着那枚黑子,抬眼看向对面。云崇青心绪平稳,也不装糊涂:“皇上是想要微臣代您看看川宁私矿被整治后,当地民生如何?”
  不提查矿藏,只说民生。皇帝不掩满意之色:“不去川宁,但也不会离川宁太远。响州府怎么样?”
  大雍地域尽在云崇青脑中,响州府处南川西北部,多山岭,不是什么富庶之乡,但距川宁仅百里。
  “微臣一切都听皇上安排。”
  皇帝也是临时起意,但既脱口了,自是有打算:“如果放你去响州府,你要怎么为民谋生?”
  “考察地况,修路。”云崇青棋艺不错,也看过皇上与八皇子对弈,知道自己较之皇上还差一截,故手下布阵无顾虑:“臣以为路于地方,如人之经脉。不通,衰矣。畅流,盛气。”
  皇帝就喜欢有见地的臣子:“不错。你回去将《汇思》蒙学册事宜好好写个章程出来,上呈于钱坪。朕记你一功。”重幼教,计在长远。他无偏颇。
  有了实实在在的功劳,响州府又非什么好地。云崇青当个五品知州也合适。等他用个一年半载考察完地况,把路修好了,政绩上显著,升知府正好。
  一府主官,行事上就便宜了。
  云崇青心喜,皇上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他当从命。落下手中子,退后一步行礼。
  “微臣谢皇上隆恩。”
  “起吧。”
  等一盘棋分出胜负,殿外红霞已铺满天。云崇青离宫时,天近黑。回到府上,洗漱后,与媳妇往乐和堂。快百日的小圆包,最近觉少了些,是愈发机灵。晚饭时,由亲爹抱坐腿上,两眼滴溜溜地盯着桌上菜肴,小嘴裹啊裹。
  “下午在乾雍殿,皇上跟我提了响州府。”
  响州府?记恩有些意外,夹菜的手顿住了:“不是都说大理寺在查的那案子,要不了了之吗?”
  响州府什么地界儿?到处是荒山野岭,但脚一跨就着川宁了。皇帝没计较,绝对不会想着那旮旯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