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朕…”皇帝握紧朱笔,长叹一声:“有愧啊。”今日沈益、冯威所言,是字字戳中他心。陈家金库那五十万金,不过是先帝拿辅国公府的第一颗卒子,可却伤及颇多。
  在御前伺候了二十一年的方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为。安慰,他不敢。附和,大逆不道。正战战兢兢时,一阵小风来,顿时双目铮亮,抬手屏退左右,横身而立。
  一个面白眼小的宫人,悄默声地现身,单膝跪地,上禀:“皇上,墨一已查明,瑛王府于去年七月确进了一位老汉,很得瑛王看重。老汉自进了瑛王府,极少外出。偶然两次,也仅是去了书肆。虽寡言少语,但墨一听得两句,依口音断应是兰凌人士。”
  “兰凌?”皇帝首先想到兰凌刁氏。
  宫人似能窥得皇上所想:“墨一已去过兰凌。刁家没这号人。走访了兰凌所有书肆,也无人见过那老汉。”
  查不到好啊,皇帝冷笑:“那就抓来,你们好好审一审。”
  “是。”
  真背运,遇上皇上心情不好时,再加今日朝上那出。哎呦,方达都替那老汉胆寒。落暗卫手里,嘴里不吐出东西来,连想死都不能。
  早朝闹的声大,一直盯着前朝的后宫也平静不了。皇后听了朝花回禀,杯盖啪一声盖到杯上,气愤得霍然起身,冲出几步,急喘几息,眼眶泛起红:“皇上当真不顾百姓议论,也要保那冯威。”
  “娘娘,皇上什么也没说,就退朝了。”
  “这还不够吗?”皇后眼中闪耀着晶莹:“左都御史与沐宁侯府勾连,皇上连斥责都没一句。这还要让八皇子入朝听政,八皇子才多大?”
  朝花也怨熙和宫,但太傅说了,让她务必要劝着些皇后娘娘,万别叫娘娘被人利用了:“不止八皇子,九皇子也会一道。”
  “黄诗琴那样的出身,九皇子能有什么出息?”皇后厉色:“若非沐莹然抬举,丽妃现在还不定什么位份。”眼泪到底是滚下了,“照雨轩这两日怎么样?”
  “江太医给开了安胎药。芍嫔服了,虽还是时常恶心犯吐,但胃口开了不少。”
  “那就好。”
  被皇后指望着的芍嫔,这会也在听蓝英讲述前朝事,闻“马良渡”时,一个不留神一针戳进指腹。疼痛袭来,她无一点反应,似没知觉一般,轻轻拔·出针,将冒血珠的指含进嘴里。
  “冯大人请求彻查南泞陈家案,皇上就退朝了。”这些蓝英都是听熙和宫芬嬷嬷说的:“冯大人没受处置,坤宁宫该不高兴了。”
  皇上竟不管?芍嫔双目一阴:“沐宁侯爷今儿也上朝了?”
  “对。”
  “拿银子去御膳房添两道好菜吧。”虽结果不尽如她意,但好歹还有人记得马良渡是个有能之臣,还有人相信南川布政使马良渡不会盗银。马绍寧感激不已。
  现在她就等着看,现王和冠颜婷,谁先死了?毕竟冠南侯府多少沾着点脏了。
  宫外,冠南侯回了趟府,不多会,便如常骑马往北角山大营。翰林院,一直提着心的苗晖,听说他大伯平安走出宫,仍不甚踏实。
  常俊鑫低声安慰:“你就别多想了,本来也是朗羡自个不想活了,又非谁逼迫。留书完好,哪个不服,尽可让他扒留书上找,看能不能找着‘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逼死我’这句。找不着,就没什么好说的。”辩,有几人能辩得过冯大人?
  “关心则乱。”云崇青在思虑皇上的反应,不该呀?
  “我不担心冯大人。”常俊鑫一屁股挨到云崇青身边坐:“但是我好奇冠南侯府是不是真的嗯嗯?”
  苗晖也转过眼来,倾身凑过去。
  对快杵到他脸上的两张面,云崇青视而不见。有些话,不是能随便说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常俊鑫不死心:“你说皇上会允大理寺查陈家金库被盗案吗?”
  “会不会,要看接下来皇上召不召见沈大人和冯大人。如果不召,那就等明日早朝。早朝再提,估计应该会允。不提,那很可能就此不了了之。”云崇青回完,也问了一句:“你们说皇上为什么会退朝?”
  看了眼书室门口,常俊鑫搂过两好友的头:“有四种可能。一是,所涉太大,暂时没转过来,拿不定该怎么办?二、迷惑朝臣。三、气坏了。四…另有内情。我倾向四。”
  苗晖提疑:“陈溪娘的案子被揭有段时日了,无论怎么都绕不开南泞陈家案。皇上会不会已经着手查过?”
  “我附议。”常俊鑫举手。查过,才知内情。
  那有什么是让皇上避忌的?云崇青想到一件,辅国公府。看守陈家金库的是南齐门大营的兵,辅国公韩钰那时正是南齐门大营总兵。明面上,樊仲盗不了金,但再加上个辅国公呢?
  一切都说得通了。
  樊仲盗不了金,辅国公可以。樊仲消失,顶了所有罪名,先帝不问南泞陈家案的诸多疑点就结案,是因他心里认定真凶是辅国公府。
  然后生吞了那口气,按兵不动近八年。于谷晟二十年,借肉傀儡案抄了辅国公府,逼死辅国公父子六人。
  所以辅国公府肉傀儡案,也存着诸多说不通的地方。
  冠南侯府好手段!
  知道历代君王忌惮四大铁帽子勋贵,故布阵盗金,既能借先帝的手除去辅国公府,还能得金并且给皇家埋下个骂名。
  皇上今日怪异,不会是查到的线索都指向先帝吧?君王残害功臣…皇帝夺嫡成功,该十分了解先帝。
  父子都损在先入为主上。
  先帝从心底觉辅国公府会谋逆,所以只看到一点疑影,便认定辅国公府盗金为谋逆奠基。
  而皇上,因知先帝甚深,清楚先帝有多想除去辅国公府,所以以为南宁陈家案是先帝设计用以栽赃辅国公府。只陈家案未留下什么痕迹,治不了辅国公府的罪。然后,便有了谷晟二十年的肉傀儡案。
  “你在想什么?”常俊鑫的嘴几乎贴上云崇青的颊了:“不带这样默默想的,你也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苗晖两眼晶亮地盯着,很是期待:“说呀。”
  拿书挡住自己的脸,云崇青笑道:“我在想今天皇上会不会召我进宫?”
  骗傻子呢?常俊鑫眉毛耷拉下,佯装悲伤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苗晖摇头晃脑补上一句。
  谈笑一阵,各自翻书品阅。云崇青以为今日皇上不会召翰林进宫,不想快到午时,御前方公公来了。
  大冷的天,方达也不愿跑,但为了能远着点不快活的皇上,他能顶着凛凛寒风在外走整日。领着人出翰林院,想脚步慢点,又不敢。
  迎头碰上钱老,云崇青抬手拱礼:“您来了。”
  他来除了为《汇思》编撰,还想问一问樊仲的事。钱坪与方公公见过礼,便道:“老夫有一些关于《汇思》蒙学册的细节要问云修撰,就几句话,方公公能否行个方便?”
  “钱老哪的话?”编《汇思》蒙学册,是云修撰主张的。方达在御前自是晓得:“你们说,我回翰林院歇会儿脚。”有正经事,耽搁稍稍,不碍。皇上问起,也不会怪罪。
  “多谢方公公了。”钱坪看着方达回了翰林院,便上前半步,低声问:“早朝事,你可有听说?”
  云崇青点首:“老师的事极凶险。学生不想您过多掺和。”
  “老夫这些年不争不抢,一心向学,在皇上跟前还有两分体面。你老师那若有需要,我可说上一两句。这不算掺和。”钱坪淳厚,都到岁数了,他不想樊伯远到死都没落着清白身。
  思虑再三,云崇青拱手深鞠:“那就请您老,告知皇上一事。”
  “你说。”
  翰林院里,方达茶才端上手,就见钱坪回来了,顿时不知该讲什么好,几句话还真就几句。得,喝两口茶润润嘴,赶紧放下走人。
  今日乾雍殿里尤其静。云崇青到,便将皇上批复的折子誊抄,对谢朗两家大吏上奏请辞一点不意外。皇上允了,也在情理之中。
  未时末,宫人进殿报:“皇上,东阁大学士钱坪请见。”
  皇帝等批完手里的折子,才抬起发僵的脖颈:“宣。”
  方达唱到:“宣东阁大学士钱坪觐见。”角落的云崇青搁下笔,拱礼静候。钱坪快步入殿,跪拜:“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今日也稀奇,皇帝想不出这位进宫求见为何。
  “谢皇上。”钱坪起身。云崇青也放下了手,复又拿起笔,继续誊抄折子。
  沉凝两息,钱坪上拱手:“皇上,臣此次进宫求见不是为编书。”
  “嗯,”皇上知道,事关编书,这位学究都是上折子:“那你说说是为何事?”
  在皇上的注视下,钱坪慢慢扭头,看向云崇青那方:“去年殿试后,皇上当奉诚殿授官时,不禁叫臣想起谷晟元年授官时的场景。臣有幸摘得状元,许多材相貌老实,得了榜眼。樊仲长得好,撑起探花名。流水年华,如今…谷晟元年三鼎甲,只余臣一人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