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此话一出, 大家都欢呼起来。府里的下人们纷纷冲到王府门口,挤在门框里朝外头望。
  王府护卫军都是荀家军的老兵, 令行禁止是刻在骨子里面的本能。是以他们虽然都神色激动,但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
  陈宴秋大老远就看见了在王府门口的大家。
  “夫君,”他拍拍荀淮牵着缰绳的手,语气雀跃, “是府里的人!”
  “太好了, ”陈宴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大家都没事!”
  荀淮看着吵吵嚷嚷的人们,也笑了:“嗯。”
  等荀淮把陈宴秋抱下马,陈宴秋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衣服跑到王府门口。
  他甫一过去, 门口的下人们就乌压压跪了一片。
  “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陈宴秋忙去拉他们,“大家这些日子都受苦了……”
  陈宴秋在王府时就亲和平易, 丝毫不摆架子, 还经常给大家奖赏。下人们都很喜欢他,于是都纷纷围着陈宴秋说话。
  这边, 张清则是走到荀淮面前, 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王爷。”
  荀淮对他点点头,语气欣慰:“张叔,你做得很好。”
  张清红着眼眶道:“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跟着将军、跟着王爷出生入死来的。”
  “幸不辱使命。”
  耳畔不断传来陈宴秋他们的说笑声,荀淮勾起唇角, 对大家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叫厨房准备准备,我们晚上吃点好的!”
  “遵命!”
  陈宴秋拉着荀淮,在院子里走着。
  他一直担心的梅树和银杏都被照顾得很好。暮春时节,马上就要入夏,银杏树的叶子已经由嫩绿转向了墨绿色,茂盛繁密,郁郁葱葱。而那些梅树上已经结出了小小的青果子,看上去颇为可爱。
  陈宴秋以前经常坐的石凳石椅子都被人们擦得一尘不染,他推开房门,屋内的一切布置都与他们离开京城时一般无二,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下人们精心打理过。
  来福一回府就卯足了劲,跑去检查各个部门的工作。大家互相吆喝着跑来跑去,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忙了起来。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陈宴秋全身心都开始放松。他猛一下扑到在了床上,修长的双腿在空中晃了晃,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好!”
  在床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圈,陈宴秋又撑着脸抬眸,对荀淮道:“夫君,真好!”
  荀淮一边脱外套,一边笑着问他:“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陈宴秋在熟悉的床榻上扑腾着腿,“自己家就是好!床也舒服,被子也舒服!”
  荀淮也坐到陈宴秋旁边:“是比帐子里好上不少。”
  陈宴秋:“对吧!”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嗵”的一声,从窗户外翻进了个人来。
  陈宴秋瞪大了眼睛,只见霖阳背着个麻布袋子,单膝跪地对荀淮道:“王爷,人抓到了。”
  他背后的那个麻布袋子还在不停地蠕动,发出了“呜呜呜”的声响,声音听上去很生气,像是在骂人。
  “霖阳,你这是把谁绑回来了?”陈宴秋忍不住开口问。
  霖阳听了这话,立刻送了手。
  “扑通!”
  “呜!”
  那人猛地落地,在地上砸出了响来,不免惊呼一声。
  陈宴秋:……
  荀淮忍不住笑了两下,这才开口道:“把他放出来吧。”
  “遵命。”
  霖阳这才呆愣愣地凑过去,把麻布袋子打开。
  袋子里的人似乎被闷坏了,上头的口子刚被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脑袋探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宴秋瞳孔微震。
  这不是薛应年吗!
  此时此刻的薛应年哪有半分皇帝的模样?他不知去哪里找来了一身宫人穿的破衣服,在逃亡路上被划出了不少口子。又往脸上抹了不少烂泥,头发凌乱,灰头土脸,还不住地流泪,显得狼狈不堪。
  那烂泥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闻得陈宴秋直皱眉头。
  他下意识道:“皇上,你……”
  “我呸!”谁知陈宴秋话还没说完,薛应年便率先发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装什么假惺惺!”
  陈宴秋被薛应年这一下吼得有些懵,下意识委屈起来,撅着嘴躲到荀淮后面。
  你自己把皇位作没的,这么凶干嘛!
  脾气不好的小孩!
  陈宴秋被吼,荀淮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原本还没有什么情绪的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冷。
  他轻轻扫了薛应年一眼。
  只一眼,薛应年便浑身僵硬,如坠冰窖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如果他没感受错的话,方才荀淮看他的眼神,是带了些杀意的。
  那眼神,薛应年只有在战场上见过。
  鼻腔里充斥着烂泥的霉味。薛应年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份已经完全逆转。
  现在处于上位者的是荀淮,不是他。
  荀淮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开口。
  薛应年开始浑身发抖,开口求饶道:“皇、皇叔……”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脚并用地爬到荀淮跟前去,扯着荀淮的衣角戚戚然道:“皇叔,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哭得大声,陈宴秋听得心里烦得很。
  就薛应年这个样子,陈宴秋觉得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荀淮看着在地上痛哭流涕、一身狼狈的人,觉得心里出奇的平静。
  都说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后再次失去。
  只有在那时,悔恨、自厌、悲痛……这些负面的情绪才会一起涌上来,没日没夜地折磨他,直到把那人逼下地狱。
  而又有什么距离,能大得过从万人敬仰的九五之尊,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阶下囚?
  荀淮一言不发,薛应年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戏,不断哀嚎着:“我都是听了谗言才这样做的!皇叔,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才十五岁,我可以改的,我可以改的,我还小……”
  荀淮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
  “十五岁?”
  他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人,语气平静:“应年,你可知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
  他指指自己左肩膀的位置:“十五岁的时候,我这里中了一箭。”
  “当时药材紧缺,伤口发炎,自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气就疼。”
  他蹲下身子,盯着薛应年的眼睛:“你可知道,你的十五岁曾经是有多么幸运?”
  “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不!!!”
  荀淮的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可薛应年却反应剧烈,他嚎叫一声,歇斯底里地挣扎了起来。
  “我才是先帝的儿子!我才应该做皇帝!这都是我应得的!”
  “你们都应该敬仰我,崇拜我,无条件地听我的话!”
  陈宴秋被薛应年吵得耳根子疼,觉得他智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对一旁的霖阳耳语了几句,霖阳会意,拿起一旁的帕子团巴团巴,塞在了薛应年还在叫着的嘴里。
  薛应年:“……”
  薛应年:“呜呜呜——!!!”
  “吵死了!”陈宴秋走到荀淮身边,蹲下看着薛应年。
  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嫌弃,还带着些微妙的同情。
  “小孩,做皇帝哪有那么简单,”陈宴秋对他叹气道,“秉国之均,四方是维,万千百姓的性命、整个国家的安危都系于一个人身上。”
  “你做了这么久的皇帝,竟都还不明白?”
  “怪不得你会亡国。”
  “呜!”
  你!
  陈宴秋说话太不客气。薛应年立时瞪大了眼睛,在地上呜呜呜地叫着。
  陈宴秋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他,而是走到了荀淮身边。
  “夫君,怎么处理他?”
  一听陈宴秋问道这个,在地上扭动的人瞬间不动了。
  他浑身上下都紧张起来,冷汗浸了满身。
  荀淮看着地上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关到冷宫里,再寻个哑巴伺候他,一生不得外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荀淮还是心软,没有要了薛应年的命。
  横竖一切都结束了,他也不想徒增杀孽。
  况且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把端阳带过来吧,让他们姐弟两见个面。”
  薛端阳被带进屋里的时候,陈宴秋与荀淮正坐着斟茶。
  她身上还穿着出城时的一身甲胄,若不是手被绳索牢牢绑住、身边还有好几个兵士压着,看上去依旧意气风发。
  薛端阳一跨进屋里,就看见了地上的人,不免惊道:“皇……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