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他迎上安静润泽的黑眼睛,看到里面的关切,和自己的影子。
  周既凛揉了揉靠在臂弯的脑袋:“不要紧,只是一点私人困扰。”
  离开兽都来鳞爪城后,他的基因就一直不稳定,睡眠也不怎么样。
  这边的经济落后,基础设施很差,周既凛起初以为是因为住的旅馆不够舒适,隔天却意识到似乎并不是这种原因。
  尤其是某天清晨起床时,发现一件衬衫上留下的雪白兔毛,他对着那件衬衫皱眉,意识到这东西的效果超过酒精和烟草。
  ——或许。
  他有点想念一只兔子。
  幸好今天心血来潮查看了邮箱,周既凛转过街角,走向一条相对干净繁华的街道,他的确没看错,兔子很厉害。
  咬人很凶,蹬人更是不遑多让。
  江家那条小壁虎伤得不轻,甚至因为电击,心脏短暂停跳了一段时间——虽然抢救了过来,但也要休养不短的时间。
  那家蜥蜴气得要命,谢重屿那个老东西也一样火冒三丈,毕竟他那个亲生儿子居然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把江砚执揍成这样的,动机是宿怨,这个混蛋敢觊觎自己的哥哥。
  谢重屿当然不可能把儿子交出去,更何况宋汝瓷根本没有掩饰踪迹,现场还留下了雪白的兔子绒毛……但同样的,那窝蜥蜴也不好意思承认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能被一个beta徒手揍到差一点没了命。
  于是居然就这么陷入了诡异的僵持缄默。
  案子一路被推脱到中央警局,可惜涉事的家族权限太高,没人有资格处理,卷宗还压在办公室,没法立案,也就没法发拘捕令,去抓一只伤人逃逸的兔子。
  警长不在。
  一团乱麻。
  夜雨变大了,绵密的雨丝变成豆粒大的雨点,又把雨伞敲打出相当响亮的声音。
  周既凛收起伞,拉开风衣外套,把还沾着信息素和血的兔子裹进怀里。
  宋汝瓷也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有危险吗?”
  “嗯?”周既凛低头,他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宋汝瓷还有力气说话,手臂轻轻回拢,调整姿势,让靠在臂间的beta更舒服一点,“没有,小问题。”
  在这趟车到站之前,的确也有些危险、有些麻烦,有那么几次车祸和高空坠物的暗杀,还有个脱轨的火车头想撞他。
  都是小事,周既凛本来不打算处理,毕竟赶上大选前的暗流汹涌,不方便打草惊蛇。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周既凛在这几个小时里很忙,踩在滥用职权的边缘强制安排临时抽检,打扫“麻烦”,鳞爪城的所有不安因素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被全部彻底拔除,还有些跨市区的订单,被紧急下单加价派送,他需要重新拾掇一下他的那个窝。
  他要抱回去一只兔子。
  紧紧攥着的电击器的苍白手指终于松开,沾了些血,手指冰凉,被温热遒劲的虎尾卷住,不自觉地轻轻抽动了下。
  宋汝瓷问:“烟是什么味道?”
  周既凛停下脚步,他看着怀里的beta,没有立刻回答,灿金色的虎瞳映出苍白清秀的脸庞。
  “不知道。”周既凛说,“我抽烟是因为腺体的问题,它会异常分泌激素,如果那时候不做什么,就会控制不住身体的变化。”
  他的腺体是在追捕凶手时受的伤,后来证明那是场对手精心设计的阴谋,一个弃子换他留下了相当麻烦的后遗症。
  这种激素引发的冲动,只能靠某种“瘾”来饮鸩止渴地压制。
  在所有可能成瘾的糟糕东西里,烟瘾和酒瘾虽然也一样糟,但或许是程度相对轻和容易控制的了——过去的白虎警长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每次去便利店,他都会买同样的烟和威士忌。
  通常情况下,他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去分辨它们是什么滋味。
  “现在呢?”宋汝瓷被他随口讲的故事吸引了心神,“好一点了吗?”
  周既凛低头,摸了摸他被雨雾浸泡到微潮的额发,似乎回答了什么话,但疲倦到极点的心神已经听不太清。
  视野像是被雨水浸泡到模糊,听力也一样,穿过一整条石板路街道后,宋汝瓷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个不算起眼的街边旅馆。
  木质地板被靴子踩过时的咯吱响声,没上油的合页在开门时的抱怨,壁炉里的火毕毕剥剥地烧,温暖干燥的气流代替了雨水的湿冷,明亮的光线也落在兔子薄薄的眼皮外,照出一点鲜红的毛细血管网。
  手掌遮住稍微有些刺眼的光亮。
  他被轻轻放在床垫上,虎尾卷着他的双腿,有人帮他脱下那双不合脚的沉重靴子。
  穿上的时候靴子还大了不少尺码,现在却已经因为肿胀,变得很难脱下,粗糙的手指用拆卸保养枪支部件的力道做这件事,力道轻而仔细,靴筒被从肿得发亮的小腿上轻轻剥离。
  沉重的靴子被虎尾卷着,放在一旁的地板上。
  空气被壁炉烘暖,却还是比肿胀发烫的小腿和脚腕温度低,苍白的足弓因为气流应激地微微绷起,磨破的脚趾本能蜷缩。
  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脚搭在周既凛的膝头,磨出的血泡在壁炉的火光下被照得透亮。
  不论beta还是兔子,都不是适应远距离迁徙的物种。
  “别乱动。”周既凛低声问,“挑破就好了,怕不怕疼?”
  托着小腿的力道已经很轻,但好像能钻进骨头里的酸痛依旧无法忽略……比疼更困扰的大概是警长私下做事有用虎尾打帮手的习惯,毛绒绒的虎尾卷着微微打颤的腿肚,蔓延开细微的酥痒。
  宋汝瓷轻轻摇头,把脸埋进团成一团的战壕风衣。
  周既凛帮他把窝絮好,托着他的小腿,用拧到半干的热毛巾轻轻擦拭。
  擦到最敏感的脚心,埋在风衣里的兔子本能呜咽了一声,腿抽搐了下,强行压制住了蹬人的本能。
  周既凛:“……”
  宋汝瓷:“……”
  “谢谢。”周既凛温声打趣,“小警官,你没蹬断我的尾巴。”
  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兔子把脑袋埋回卷成一团的风衣里。
  这么长的耳朵原来会动,自己翻了个面,绒毛冲外,强行盖住能听清声音的耳廓。
  周既凛错愕了几秒,轻轻笑了下,继续处理那个血泡。
  烧过的细针上有近似彩虹的蓝膜,快速挑破血泡、挤干脓水,擅长忍痛的beta一声不吭,只在上药时轻轻吸了口气。
  放下药粉抬起头时,苍白的脸庞也从风衣里抬起,微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脸颊上还有布料留下的压痕。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
  周既凛的眼睛里有些笑影,他的手占着,于是用尾巴轻轻抚了抚那些红痕:“好点了吗?”
  宋汝瓷点头,脸颊上似乎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气色的确好了些。
  “很英勇。”
  周既凛表扬他:“该给你发一枚勋章。”
  他把尾巴交给宋汝瓷咬着忍痛,继续处理红肿发胀的脚踝,摸索到轻微错位的骨节,找准位置,一按一推,发出异常清脆的骨骼复位声。
  清瘦的脖颈猝然仰起。
  打着颤的睫毛闭紧,压着微微青影,渗出密密细汗。
  宋汝瓷控制不住地咬住那一团毛绒,周既凛鼓励地把尾巴又送了送,告诉他:“用力咬,可以出声,疼过去就好了。”
  一声不吭的兔子过了很久才停下控制不住的颤抖。
  周既凛等他慢慢松口,收回尾巴,托着小腿,找来新的枕头稍微垫高,去找冰袋和药油。
  他的动作很快,碰撞声尽量放轻,拿着东西回到床边,疲倦到极点的beta已经垂着头睡着,耳朵上的绒毛却还微微竖着,听见细微脚步声,就倏地睁开眼睛。
  周既凛摸了摸警惕的耳朵。
  他揽着宋汝瓷的背,掌心托着冰凉的后颈,喂给宋汝瓷一点温热的甜水,鳞爪城有一部分猛兽也饲养蜜蜂用来食用,副产物蜂蜜很多,有不同的味道,这一款是芭蕉花。
  靠在他怀里的兔子小口小口吞咽蜂蜜水,眼皮坠沉,睫毛颤动几次又抬起。
  的确很英勇。
  遇到知识盲区的白虎警长想,原来兔子这么厉害,一个人就能杀出那些野兽的魔窟,救下弟弟,还能坐这么远的车,来这里找他。
  即使是他手下的那些探员也很难做到。
  和江家那条小蜥蜴的惨状比起来,当初两个人在便利店时,他救下应激的兔子后,被应激踹的那六十几脚风火轮和手腕上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的牙印,实在是过于温和了。
  ……
  “睡吧。”周既凛摸了摸灰扑扑的耳朵,“我把门锁好了。”
  “厉害兔子。”
  他低声说:“明天给你发勋章。”
  宋汝瓷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清澈安静的红玉眼瞳望着他,微微弯了下,就又陷入昏睡。
  这具身体的肌肉太过紧张,僵硬到无法放松,宋汝瓷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还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