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全是宋汝瓷帮忙弄的。
  这不该给钱吗?
  宋汝瓷明明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偏偏就会那么多东西,懂那么多事,好像永远不生气不着急,不论多难的事,只要宋汝瓷在,就好像没什么了。
  所以宋汝瓷走了,这个本来就不像样的小屁孩乐队,才会那么快出状况,吵崩、解散、决裂。
  这还不够证明宋汝瓷付出的心血?
  雇一个人干这么多事,能不能干得过来?就算能,得给多少钱?
  凭什么宋汝瓷就不能拿钱,凭什么宋汝瓷就被打成骗子——这个念头冒出来,像跟钢针,扎得他脑中尖锐一疼。
  ……现在这场闹剧。
  宋汝瓷所谓的“骗子”名声。
  到底是怎么来的?
  如果说徐祉安那通电话,还只是往祝燃心里扎了根刺,硬着头皮狠狠心还能不管,现在这种念头就无限扩大,再无法忽略。
  祝燃从慌乱里回过神,他听见宋汝瓷在叫自己,连忙抬起头答应,又接过几乎没怎么动的热可可。
  这么一杯东西,对这个显然还在生病的人来说,都分明已经太重,成了负担。
  祝燃握住宋汝瓷弯曲到僵硬的右臂,帮他放松肌肉,这在过去他也做,但那时候宋汝瓷还能陪他们彩排,一连弹几个小时的吉他。
  现在的宋汝瓷已经端不动这么一杯破饮料。
  宋汝瓷温声道谢,轻轻收回手臂,又提起正事。
  他是来给祝燃补课的。
  祝燃的母亲很关心儿子,即使不考上正经大学,也不希望儿子这么一直颓废混日子下去。
  宋汝瓷签了合同,也拿到了一笔预付款,已经用来补学费了,只要祝燃有进步,剩下的钱就刚好够补缴最后的部分。
  “祝燃。”
  宋汝瓷望着他:“我们好好补课,我不是来骗钱的,会对得起补课费,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祝燃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心脏上的钢弦勒紧了。
  祝燃看着这双眼睛,挪不开视线,他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又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点头。
  他没脸向宋汝瓷承认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个复仇游戏,也根本不敢承认——知道了真相,宋汝瓷会怎么看他?
  祝燃无法思考这件事。
  他听见了宋汝瓷叫他“祝燃”,宋汝瓷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不再叫他fire了。
  如他所愿。
  宋汝瓷不再怀念他们的过去。
  祝燃仓促起身,嘱咐宋汝瓷好好休息,给他几分钟,然后匆匆离开卧室收拾房间,他被自己满地乱丢的乐高和游戏手柄绊得踉跄,索性翻出了个很久没用的大行李箱,一股脑把东西全丢进去。
  他们家本来是有专门给他的书房的,但那里面全是乐谱和各种乐理书。
  过去祝燃不懂,不明白宋汝瓷改谱子要花的心血,总觉得不过就是五线谱上这改几笔、那画几下,后来自己学了才知道难。
  他们当时的排练强度,宋汝瓷还要去酒吧打工,还要改乐谱。
  是不是他把宋汝瓷累到了?
  是不是太辛苦、太缺乏休息,宋汝瓷的病才会复发?
  祝燃越想越不安,没注意到捏着的游戏卡碟已经被他硬生生攥碎,塑料碎片割破手掌。
  一只手覆住他的手背。
  祝燃回过神,吓了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语气柔和过头,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背在背后,用完好的手扶住宋汝瓷,把人搀到沙发上。
  客厅的摄像头没关,还在讨论这两个人有什么狗血过往的直播间弹幕瞬间错愕:【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这个画风吧,我们不是只错过了14分29秒吗?】
  【这14分29秒钟里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付费情节吗??】
  【行了,都别乱猜了,直播间老粉告诉你们,祝燃原来弄过一个乐队,宋汝瓷应该是他那个吉他手……变化太大了,没认出来。】
  【???】
  显然这话不是信口胡说,祝燃本来也直播,以玩乐器为主,吉他的风格跟其他的乐器迥异到格格不入。
  直播间里有不少人都好奇过,三扒两扒之下,不少人其实都默认祝燃年少无知时遇到了个叫“listen”的白月光。
  他们乐队的吉他手。
  祝燃书房里最常翻的那一套乐理书,就是这个吉他手离开后丢下不要的。
  最常弹的旧吉他是这个吉他手丢下不要的。
  祝燃这个人……有时候那股子劲上来,盯着不开眼敢提这段旧事的弹幕一个一个拉黑踢人,想摔吉他又不舍得,一把破吉他在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
  也很像是这个吉他手丢下不要的。
  紧跟着这一段科普,评论区已经多出两个视频网址。
  变化是真的太大了。
  点进去看的人都有些发愣,再回来直播间,就更茫然,宋汝瓷是那个会笑着温声说“listen”,再随手拨出一串勾人心弦到极点的solo,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保持安静,全场鸦雀无声的吉他手?
  宋汝瓷在别墅里也玩过吉他。
  已经弹不成调子了。
  有人把录像重新翻出来,宋汝瓷只是断断续续拨弦,微微侧头,把脸贴近吉他,仿佛这样能感知震动。
  之前在徐祉安的直播间,没人意识到过这一点。
  【所以……】
  【所以他是真的听不到。】
  过了半天,弹幕冒出:【我是穆鹤的同学,我们一直骂他渣男,因为所有人都说他装病骗钱……所以他真生病了吗?】
  【太容易动摇了吧,别着急下定论,一个人惨,和一个人坏,又没有必然关系。】
  【可他确实真生病了是不是,你们看祝燃,我觉得祝燃被吓到了……】
  祝燃是真的相当不安。
  他把客厅全收拾了一遍,把手洗干净,又去找出那些崭新的课本,硬着头皮一页一页翻,翻一页就抬头瞄宋汝瓷。
  他被宋汝瓷轻轻拍了下手臂,连忙坐直,老老实实交出弄破的左手。
  宋汝瓷低着头,给他处理伤口,贴创可贴。
  祝燃没工夫管自己的手。
  “你冷不冷。”祝燃低声问,“累吗?这么坐着难不难受,我给你倒杯热水……”
  浅色的眼睛抬起来,温和地望着他。
  祝燃用力咬了咬下嘴唇,没了脾气,又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他听见很无奈柔和的轻笑,心脏像是高台跳水,掉进一片浅亚麻色的月辉。
  “我没事。”宋汝瓷说,“别担心。”
  祝燃低声反驳:“你说的话就没准过……”
  他是想指控宋汝瓷,这人在身体的事上,说的话从来不可信——当初也不是没有过,宋汝瓷发着烧还来排练,谁也没告诉,最后一个人烧昏过去,脑袋在音箱上磕了很重的一下。
  这事和宋汝瓷的听力出问题有没有关系??
  祝燃疑神疑鬼,又揪起心。
  浅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仿佛能读出他的念头,露出有点无奈的安抚弧度。
  “祝燃。”宋汝瓷轻声说,“我的病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望着祝燃,语气温和商榷,“我的时间不多,我们不再谈以前的事了,可以吗?”
  祝燃这才想起宋汝瓷还要回徐祉安的别墅。
  他说不出话,低头看课本,藏在桌下的手慢慢攥起拳。
  宋汝瓷专心讲课。
  他是真的认真做了准备,一听就知道,讲得详略得当、清楚明了,很引人入胜。
  祝燃抓着笔,记笔记,偶尔低声问一两句,他似乎很知道listen喜欢什么样的学生,积极提问主动发言,甚至让宋汝瓷对他笑了笑。
  祝燃闭上眼睛。
  攥紧的拳心血迹蔓延。
  摄像头下,两道身影离得不算远。
  【?】
  【等等等不是。】
  【所以就真开始补课了吗???】
  【手机爹给我干哪来了,高一下半年数学第一单元网课现场……】
  【我想跑,但我妈进来了,我妈问我是不是在听网课,我妈是高级教师,她说这个老师讲得质量很高,深入浅出,让我好好听,我妈现在去抓我那初三的弟弟了。】
  【你们为什么真的开始补课?!祝燃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爱学习吗,你不该用钱威胁渣男让你为所欲为这样那样然后那样吗??】
  【楼上刚来的?你看祝燃敢不敢动他一个指头……】
  直播间的弹幕到底还是有些乐观。
  因为祝燃还真敢。
  他忽然放下笔,抬头看了一会儿宋汝瓷,伸手把人从椅子里抱起来。
  他已经比宋汝瓷高出太多了,身形也远要更健壮,轻轻松松把人制住,垂着眼睛看宋汝瓷,断眉下漆黑眼底晦暗未明,手臂肌肉却看得出绷紧。
  一片震惊的感叹号充斥直播间。
  【祝燃!祝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