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瘦成这样。”祝燃磨着牙,“姓宋的,你是不是造孽太多,遭报应了?”
  他的声音很低,宋汝瓷和记忆里比瘦过头了,也可能是四年过去,他已经十九岁,不是那个跟在大神屁股后面兴冲冲要拜师学即兴solo的小屁孩。
  宋汝瓷被他抱进电梯。
  这是栋高层,祝燃家在三十三楼,电梯带来的重力失衡很明显。
  他看见宋汝瓷紧闭的眼睛,听见喉咙里的闷哼,宋汝瓷是真的很难受,胸口无序起伏,嘴唇抿到泛白。
  电梯停在三十三层。
  电梯入户,祝燃的家门没关,但客厅里已经没处下脚。
  看了眼堆满东西的沙发,他只好把人直接抱进卧室,放在自己的床上。
  对着床的摄像头没关,祝燃偶尔会在这直播弹吉他,风格和愤怒炸裂摇滚乐、狂暴鼓手相当不搭。
  祝燃盯着宋汝瓷,用力抓了两把短发,他看见宋汝瓷难受,也看见直播助手里弹幕乱七八糟支招,一个两个好像比谁都急:【别躺着,让渣男坐起来,躺着喘不上气了祝少!】
  祝燃沉着脸色,扯了两个枕头,塞到宋汝瓷身后。
  【帮他把衣领打开,外套脱了,开暖风。】
  祝燃咬着牙,抄起遥控器狂按,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等了一会儿,又拽开拉链,替宋汝瓷脱下厚实过头的外套。
  【给他顺气啊诶呦我的天,祝老六你行不行,要不我来,我家2.3公里……】
  祝燃把发言人拉黑禁言,踢出直播间,关掉直播,抬手按在宋汝瓷的胸口。
  ……好瘦。
  祝燃拧着眉。
  宋汝瓷清瘦得不像样,衬衫被冷汗浸得微潮,下就是分明肋骨。
  四年前,宋汝瓷有这么瘦?
  祝燃看着这个人,无意识放轻力道,慢慢画着圈给宋汝瓷顺气,直到那种磨人的痛苦从清秀面庞上渐渐淡去。
  宋汝瓷慢慢恢复过来,睁开眼睛。
  看得出这是场不清的煎熬,浅色眼瞳像是被水洗过,但痛苦很快就被化解消散,只剩灯下的浅浅柔和。
  宋汝瓷朝他笑了笑。
  祝燃回过神,猛地收回手。
  “谢谢你。”宋汝瓷试了试,缓和力道撑起身体,“我不要紧了,fire……”
  祝燃沉声打断:“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宋汝瓷微怔。
  祝燃盯着这双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浅色瞳孔,他看见它们弯了弯,弧度很轻,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棵树掉了一片叶子,一捧流沙安静滑落。
  只是那一点微弱的亮光熄灭。
  “好。”宋汝瓷温声答应,“你的真名是什么?阿姨没告诉我。”
  听说祝燃回心转意,想好好学习,甚至还主动要请个家教,祝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补课的事是祝燃的母亲抱病和中介联系的。
  祝燃沉默半晌,不情愿地低头,含混咕哝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听见宋汝瓷叫他。
  祝燃皱了皱眉,抬起头,却发现宋汝瓷似乎还在等。
  ——就像之前那些狠话,宋汝瓷仿佛也根本没听见,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每句话都被他气势十足地放给了空气。
  “……祝燃,我叫祝燃。”
  他牢牢盯着宋汝瓷的眼睛,故意放慢语速:“宋汝瓷,为了让我妈高兴,我可以忍你一个月装装样子,该给的钱我会给你,一个月后咱俩一拍两散……听懂了吗?”
  宋汝瓷望了他一会儿,目光明显落在他的口型上,轻轻点了下头,眼里还是那种烦人的、仿佛永远不动怒的温和神色。
  宋汝瓷撑起手臂,想要下床,却被攥住手腕。
  祝燃盯着这双浅色的眼睛。
  “宋汝瓷。”
  祝燃盯着宋汝瓷耳朵上的东西,他现在不觉得这是蓝牙耳机了:“你耳朵怎么了?”
  第8章 我跪着听
  祝燃没能立刻得到答案。
  宋汝瓷坐在他的床上,单手支撑着身体,微仰起头,迎着他的视线,衬衫下的身形远比四年前单薄很多。
  没再染黑的浅亚麻色头发,浅过头的眼睛,都让这个人比过去更显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是我的错。”宋汝瓷似乎想了一会儿怎么解释,温声开口,“祝燃,当初的事是我的责任,如果——”
  “我没问当初的事!”
  祝燃脱口而出,又为失控的语气后悔,挪开视线,音量压低:“我是问你……耳朵怎么了。”
  宋汝瓷不能再穿着湿透的衬衫。
  先不说不舒服,又着凉了怎么办。
  宋汝瓷身体这么差。
  祝燃泄了气,转身去给他翻衣服,从衣柜里扯出件自己从没穿过的新t恤,递过去,又去厨房接了杯热可可。
  回到卧室,宋汝瓷已经换好了衣服。
  大了不止一个尺码,原来宋汝瓷真的瘦得很厉害,原来他已经比宋汝瓷高出这么多。
  祝燃半蹲下来,把热可可递给宋汝瓷,看着宋汝瓷道谢后接过,全无血色的瘦削手指捧着白瓷杯,几乎分不清哪个更白。
  “listen。”
  祝燃说:“你说实话。”
  他紧攥着拳,盯着这双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问:“你听不到了是不是?”
  祝燃从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叫出这个名字,它牵起一系列被狠狠踹进记忆深处尘土堆里的画面——酒吧,别墅地下室,野场舞台,光怪陆离的livehouse。
  习惯坐在酒吧昏暗角落,随手拨吉他弦的浅色眼睛少年,突然被拉到聚光灯下,温柔眼瞳里透出好奇。
  宋汝瓷大概生来就没有张扬的基因,不论在舞台上还是舞台下,都是最安静的一角,但这个人能轻松指点他们遇到的困境,不论是编曲卡壳还是旋律断裂。
  浅色眼睛的吉他手坐在音箱上,很安静,弯着眼睛,看他们吵成一团。
  然后轻轻拍一拍怀里的吉他,等其他人安静下来,拨出几个简单抓耳的调子。
  ……宋汝瓷怎么能听不到。
  怎么能??
  祝燃攥着瘦削手腕,仰头盯着这双依旧安静、温柔平和,却已经比过去暗淡太多的浅色眼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汝瓷在发光是什么样子。
  宋汝瓷也开心过、明亮过,哪怕那种亮色也永远柔和不刺眼,依旧是玉似的温润光泽。
  他记得光下灰尘飞舞,仿佛群星,宋汝瓷站在那下面,抱着吉他,目光温柔清澈。
  宋汝瓷告诉别人他叫“listen”,在听得到的地方,这个人也像是融进光里,吉他的调子柔和轻快,有种不再被束缚的自由假象。
  浅色的眼睛里盈满碎光。
  ……然后一切幻灭。
  祝燃狠狠打了个激灵,回过神,看着这双今非昔比的浅色眼睛。
  那些光泽彻底消失,不再发亮,不再期待,依然平静、柔和,只是变得无比遥远。
  像捉不住的水中月。
  祝燃骤然生出浓浓不安。
  强烈的不安瞬间扑灭虚张声势的怒气,紧接着就是懊恼悔恨,他干了什么,宋汝瓷生病了,那么难受,听不见了,放弃这一切最痛苦的明明是宋汝瓷。
  他对着宋汝瓷发脾气?
  他是什么品种的王八?
  祝燃恨不得穿回五分钟前,把自己的脑袋拧掉。
  “listen。”祝燃有点着急,“不管怎么说,我之前的话都说得太重了,你别在意,我当时脑子有病,你听我说……”
  “没那么严重。”宋汝瓷温声解释。
  祝燃怔住。
  抬起头。
  他蹲在宋汝瓷的面前,宋汝瓷坐在他的床上,他们明明很近,宋汝瓷的声音也还是很温和。
  但为什么好像有东西变远了。
  宋汝瓷刚看到他、认出他的时候,明显是惊喜的,宋汝瓷很高兴能再见到他,看着他的时候,浅色的眼睛里腾起细微光尘,宋汝瓷也在怀念那段自由时光。
  现在这场梦被他恶狠狠砸碎踩灭。
  变成一地废墟。
  宋汝瓷也并没生气,没怪他,只是还在解释,很认真:“还能听到一些……特定音高听不到,旋律听不清了,我过去就生过这种病,我以为它康复了,对不起。”
  “我怀有侥幸心理。”
  宋汝瓷低头望着他,向他道歉:“我该早告诉你们的。”
  “是我不好,骗了你的乐队经费,以后不会了。”
  宋汝瓷说话时,还是和过去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温润神气,不急躁、不冲动,柔和认真,但看得人心脏揪起,仿佛被吉他的钢弦乱七八糟地绑住。
  祝燃想反驳,不是,不是这样,那是他气疯了说的混账话,宋汝瓷骗了什么钱?
  当时他们就是几个小屁孩,一腔热血说要搞大事,其实什么乐理都不懂,写的词也狗屁不通。
  会写几首破歌算什么本事?
  这种粗糙的作品,要润色、要精修,要改成乐队的合奏谱,要调整歌词,要做更复杂的编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