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云蔚忽然就不说话了。
  金凤儿将点好的浓茶端到了他面前,李云蔚便只顾低头吃茶,等茶喝完了,他便抬起头说:“我有些累了,想回房里躺一躺,前线那里若是有什么战报,你记得叫金凤儿来知会我一声。”
  这也是他寻常会说的话,因此沈琅应了声好。
  说完李云蔚便起身回去了。
  “他好像有几分不对劲,”沈琅道,“……说不上来。”
  金凤儿忙着收拾茶具,闻言他应声道:“应该没什么事吧……要是山下出了什么事,三爷怎么还有闲心到咱们这里来喝茶呢?”
  话是这样说,可沈琅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因此便吩咐金凤儿:“等临近傍晚时,你到他那里去看一眼,就说我请他到咱们这里来吃晚饭。”
  金凤儿:“行。”
  可惜没能等到傍晚,有一名土寇忽地便匆匆跑来敲开了沈琅的房门。
  “沈师爷……”那人满脸的慌张,“出事了,三爷他出事了……”
  “我们原见着他好好地回了房,躺在榻上小憩的,屋里无声无息的,我们两个都没察觉……”那人红着眼眶,“谁知方才一推门、就……”
  不等他说完,金凤儿就忙推着沈琅往李云蔚那边去了。
  沈琅赶到的时候,只见李云蔚那屋的大门洞开着,四周一片寂静。
  而李云蔚身穿素白色丧服,吊死在了屋内横梁之上,山风灌进屋内,吹地那素色衣摆微微晃荡着。
  第74章
  日暮时分, 夕阳如血。
  始终站立于城墙之上的薛鸷,听见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几声空灵的鸦啼。
  城楼之前那堆叠起来的一片无辜百姓的尸山血海,不论怎样, 还是大大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到底是兵力悬殊, 除了刚开始薛鸷带队击返鞑靼轻骑的那场胜仗, 其他时候, 他们几乎都是被这群鞑虏死死压着的。
  多日胆战心惊的苦守, 也叫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城楼下的鞑靼显然没打算再给他们以继续喘息的时间, 没一会儿便将昨日组装好的攻城锤与云梯一并推向了城楼。
  薛鸷立即命令一部分人搬起准备好的石块,另一批擅射者则负责跟在后边补箭。
  因为这一次鞑靼的攻势很猛, 等到天色渐暗下来,他们便已经将剩余的所有“流星箭”都用完了,普通箭矢也几乎不剩几只了。
  他们挡不住, 也没可能挡住。
  登封县很快就要被攻破了, 薛鸷心里这样想着,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带人撤到天武寨时, 借着最后一点余晖, 他看见不远处忽然压来了一片象征着大宁朝的绛紫色旗帜——
  援军终于到了!
  城楼上原来有些萎靡不振的将士们见状, 顿时欢欣鼓舞了起来。
  他们这样叫喊着, 底下的鞑靼军队自然也听见了身后那猛地逼近的马蹄声, 这些异族顿时也明白过来, 他们这是被包抄了。
  后头那批军队只是一眼望上去, 便绝不只有两万兵马。
  薛鸷等人听见下边的军队忽地吹响号角,紧接着那鞑靼将领喊了句什么, 旋即这些鞑虏便立时加快了攻城速度。
  眼看着后边被援军拦住,他们自然急迫地想要破一条路出去,否则便要沦为瓮中之兽了。
  眼下天色已然黑透, 薛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连往方才发出命令的方向上乱射了十几箭。
  等到那些箭雨反噬过来,他才收手闪开。
  “所有人,”薛鸷也兀地高喊了一声,“誓死守城,别放他们一兵一卒过去!”
  一刻钟后。
  他们这片城墙已经被攻破了,好在薛鸷已经提前命人极尽城中可用的材料,在几处较为薄弱的城墙后头又搭筑了土墙、木墙,作为第二道防线。
  只是这临时修筑起来的城墙不可能拦住全力出击的鞑靼军队太久,薛鸷等人眼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
  这场厮杀一直到第二日凌晨才堪堪结束。
  登封城门已然洞开,但薛鸷他们一夜浴血奋战,果真死也没放他们过去。
  鞑靼腹背受敌,自然也应接不暇。
  到了凌晨,反倒是鞑靼军队先一步挥动旗帜放出了休战信号。
  鞑靼的军队只剩下了大约五万人不到,薛鸷原先带的那七千人如今也只剩两千不到,大部分已经成了伤兵,他自己身上也有了伤。
  很快的,城门处的缺漏便被那洪将军派来的人给补上了,薛鸷等人终于可以退去后方营帐休整。
  迅速地就着冷茶冷水吞下去八九个干巴巴的烧饼,薛鸷便掀开营帐又走了出去。
  那些被派来的将士拦住了他:“薛副将哪里去?”
  “不是要和那些鞑虏谈判么?”
  “那边有洪将军交涉,您请回去休整。”
  薛鸷闻言皱了皱眉。
  虽说鞑靼如今被他们暂时困住了,但他们己方的兵力加起来,还是逊色于鞑靼,这次谈判他们未必会占优势。
  洪铮不叫他参与谈判,就说明后边的战局都想将他撇开,不打算和他商量了。
  薛鸷信不过他。他想,倘若这个洪铮真有什么扭转乾坤的本事,怎么先前不带兵来打?龟缩到现在才肯出头,可见也和他那个主子一样,是个贪生怕死的王八。
  既然他不搭理自己,薛鸷也懒得和他商量,趁着两边的兵都归营休整,他悄没生息地就带了一支不到百人的小队溜了出去。
  趁着天还没亮,便从密林小道间悄悄绕到了鞑靼营地的侧后方。
  这会儿正是秋冬之交,这几日天比往常更要冷了,薛鸷之前其实就想这么干了,可苦于找不到机会,如今两方将领谈判,止战的旗帜也刚挂上不久,也许正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薛鸷带他们轻装上阵,只带了锹镐,到了地方,他们摸着黑就将河道的几个出水口都堵住了,紧接着又开始挖开河堤。
  这里靠近水源,地势较平较低,有一大片草场,植被也比别处丰茂,鞑靼人大约是出于节约草料和隐蔽之故,才选择了在此处安营扎寨。
  薛鸷选来的这些人,都是自小在登封长大的,对于城外的这条河,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摸着黑,大家伙手里的动作也是有条不紊的。
  不过他们的时间很紧迫,但这会儿其实也无须真的淹死他们多少人,薛鸷此次乃是冲着他们的粮草辎重去的。
  只要将这水引来,大冷天的,他们忙着营救辎重,必然个个都弄得一声湿泞,冷风再一吹,不病也蔫了。
  这样一来,他们的军心自然也就乱了。
  *
  登封城外,临时搭设的营帐内。
  鞑靼首领阿剌忽失一把将桌上的茶盏砸烂,随即冷笑着开口说话。
  有个汉人军师在中间传话,他低声转述着这位鞑靼首领的话:“凭什么我们要退?你们加起来也不过才三万兵力,真要往死里打起来,你们拦不住我们的。”
  洪铮也笑,他用蹩脚的腔调念出了阿剌忽失的名字,而后道:“你忘了?你两个叔叔都死在我手上。”
  那军师转译完,阿剌忽失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况且你们的老家现今也岌岌可危,当心反被瓦剌咬了尾巴。”
  听了这话,那将领反而改了怒容,爽朗笑道:“那又如何?待拿下你们中原后,那一点地方,他们就是吃下去,也会被我们打得吐出来。”
  “……”
  两边断断续续的,足谈了两个时辰,却是怎么也谈不拢。
  鞑靼人想要东都以北的所有城池,还要大宁通开贸易,并每岁给鞑靼绢丝十五万匹、银十万两,除此之外,还要娶大宁公主和亲。
  这样无耻的要求,洪铮自然不肯答应。
  天将亮时,突然有个鞑靼轻骑将马急停在了营帐之外,随即他掀帘闯入,进来后便附耳对那阿剌忽失说了句什么。
  那鞑靼将领登时暴怒,指着洪铮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汉人不守信用,说好停战,居然趁机用水淹了我们后方营帐!”
  还不等到那汉人军师转述,两边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隐约又有了不死不休的意思。
  洪铮年轻时没少同他们打交道,因此多少也知道几句异族话,几个词拼凑起来,也大约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
  但此时阿剌忽失暴怒起来,解释也是火上添油,显然的,两方已经没有了谈判的必要。
  天才刚蒙蒙亮,两边的止战旗便被猛然揭下。
  接下来的一整日下来,两方先后打了两场战,两场都只能算是势均力敌,没人能占到便宜。
  到了傍晚时分,兵疲马乏,两方只能暂时原地休整。
  才刚休战,洪铮便打马闯进了薛鸷这边的营地,见他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刚打算躺下打会儿盹的薛鸷又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抓起身侧的战刀,便起身迎了上去。
  那人看见他,先是眯了眯眼,而后道:“你就是薛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