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脖子……还疼吗?”
  沈琅还是没说话,但薛鸷似乎看见他动了动。
  “不然你掐回来吧,”薛鸷说,“几次都行,只要你别生我气了。”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只有这个,只不过只有这个说出来是最轻易的,过去那些,薛鸷下意识地不想再提及。
  “沈琅,”他再一次轻声说,“……对不起。”
  “我要怎么改,你才能像以前那样,”薛鸷的声音越来越轻,“至少装一下……爱我。”
  第56章
  天快亮的时候, 薛鸷忽然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梦。
  还是在这间卧房里,他看见沈琅坐在桌案边上翻书,日光透过菱花窗格, 在书页和沈琅的手背上落下了几块不规则的光斑。
  薛鸷很安静地凝视着他, 以往他常做这样的梦, 因此潜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该靠近, 只要一傍近、一张口, 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殆尽了。
  但这一场梦似乎有别于他从前做的那些, 因为沈琅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锦衣玉袍、峨冠博带的男人,一下便将沈琅的身影完全拢住了。
  两人很亲昵地贴在一处说话, 叽里咕噜的,薛鸷一个字也听不懂,于是他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 想要将贴在沈琅身上那人扯开, 可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却怎么也拽不动他。
  就在两人拉扯之间, 桌案上的书册突然变成了一幅画卷, 上边绘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工笔丹青, 薛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个什么狗屁“殿下”。
  他感觉自己的整张脸连带着耳廓都烧了起来, 薛鸷不管不顾地上前去将那一副画抄手夺了下来, 然后迅速撕成了碎片。
  薛鸷瞪向沈琅:“你都没给我画过, 凭什么给他画?”
  可无论他怎么喊, 沈琅却只盯着那个男人看,像是把他当成了空气。
  这种漠视让他更难受了, 他看着桌案边那个和沈琅显得亲密无间的男人,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死他。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他只是天武寨里的“王”, 离开了那个土匪窝,他什么都不是。
  山下的这个繁华世界里,眼前这个镶金裹玉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王爷,杀死他要付出很惨痛的代价,说不准天武寨上下四千余人,都要因为他一时的痛快而陪葬。
  甚至按照礼法纲常,他不仅不能撕碎这个男人,还要朝他跪拜行礼。
  可是又凭什么呢?
  是他先遇见的沈琅,也是他先和这个人好的。
  这种权贵从出生开始,分明就什么都有了,凭什么还要贪心不足地将他所珍视的这个人也给抢走?
  薛鸷心底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强烈的绝望与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哭了,终于,薛鸷还是再一次冲上前去,挤进两个人之间,他抓着沈琅的胳膊,朝他大吼道:“你不许和这个狗屁王爷说话!”
  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了,薛鸷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垂在被褥上的手仍然在抖。
  他在梦里喊了那一句话,可现实里的他却只是忽然“啊”了一声就醒过来了。
  榻上被他的声音吓醒的沈琅转身低头,拧眉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薛鸷仍有些没缓过劲来,心口郁着一股气,方才那股极端的愤怒还在他脑海中旋萦,他有一点分不清方才那些究竟是真是假。
  金凤儿端着水盆进来准备替沈琅梳洗更衣时,薛鸷还站在他榻边的罗幔旁,眼眶仍有点发红。
  金凤儿一边替沈琅更衣,一边悄悄觑了他好几眼,然后自以为很小声地问沈琅:“……哥儿,他怎么了?”
  “谁知道,”沈琅冷淡地,“梦里被狗咬了吧。”
  金凤儿本来想笑,可一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沮丧模样,忽然又不敢笑了。
  在他的印象里,薛鸷这个人似乎总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好说话,偶尔心情不好时也会冷脸骂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也见过几回。
  但金凤儿还从没见过薛鸷这样……莫名的,金凤儿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条丢了骨头的狗。
  他轻车熟路地将沈琅抱上木辇,然后道:“方才豫王府上送来了拜帖,说是王府牡丹园里几株稀世的牡丹这几日接连开了,要请您过去同赏。”
  还不等沈琅开口,就听旁边的薛鸷忽然呛声道:“不许去!”
  他突然喊了这么一声,连沈琅都被吓了一跳,他皱眉看向薛鸷:“你叫什么?”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薛鸷咬牙道:“反正你别去。”
  “这里是东都城,”沈琅讽刺地,“不是天武寨,你以为还是你说了算吗?”
  薛鸷脱口说:“你以为他对你这样殷勤,他图什么?”
  “谁都像你这样龌龊么?”沈琅气道,“他的岁数都能当我爹了。”
  “沈琅,我比你懂男人。”
  沈琅懒得理他,薛鸷见他这样,干脆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算我求你,别去。”
  “好……”沈琅仰头盯住他眼,“就算他另有所图,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愿意和谁,你管得着吗?你以为你是谁?”
  “滚开!”沈琅说完便重重甩开他手。
  薛鸷有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但也只是看,看着这个眼角眉梢都显得无比冷漠的人,他的心里徒然生出了一种困惑。
  “我就这么招你烦?”
  沈琅没理他。
  ……
  吃早饭的时候沈琅没看见薛鸷。
  就算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不可能受得了那样的冷待。他猜这个人今日总该死心回去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三年之前就该散了。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金凤儿见他用汤匙在碗里搅了半天,只是不吃:“哥儿又没胃口?今日厨下还熬了绿豆百合粥,调一匙蔗浆进去,再爽口不过了。”
  沈琅轻轻摇头:“不想吃那个。”
  他顿了顿,忽然低声问:“那个人呢?”
  金凤儿立即意会,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见沈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就猜到了他一定会问:“我刚刚好像看见他从小门出去了。”
  沈琅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昨天给他包的那包银子,他带走没有?”
  “不知道……”金凤儿说,“不然我去他那间房里找找看。”
  沈琅放下汤匙:“不必了。”
  “他带不带,都随便他。”
  *
  巳时初刻。
  沈琅到豫王府上时,府中牡丹园内已经聚满了半个园子的人。
  今日府里来的都是豫王的新交故友,也有好些门生故吏,沈琅仍戴着那方眼纱,入园时有好些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是谁?”有人悄声问。
  “你刚下来,不知道,”另一人轻声同他耳语,“那位是殿下近来很宠幸的‘沈公子’。”
  “姓沈?”那人好像显得有几分吃惊,有些慌乱地追问,“他什么年纪了?”
  “这谁知道,他出现时从来都戴着那眼纱。”
  沈琅的视线透过眼纱,忽地在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人身上停了停,其中一个人正要朝他走过来,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亲随打断了脚步。
  “沈公子,殿下有请。”
  身后的金凤儿于是推着沈琅跟上了那个亲随,到了亭下,豫王看着沈琅微微一笑,随后便命令亲随给他赐座。
  “知道你不爱热闹,”豫王道,“特意让人挑了这几盆开得最好的摆在亭内。”
  “今岁二乔开得不好,去岁时有几朵歧分为二色,半红半白,颇为奇特。”
  沈琅轻轻“嗯”了一声。
  他心里仍在想方才匆匆一瞥时看见的那个中年男人,因有眼纱掩面,他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但还是依稀觉得那人的身形与面容轮廓很眼熟。
  豫王叫了个婢女过去替他侍茶,而后忽然说道:“你知不知道,前不久上京放下来一个人,鸿胪寺司仪署置斋郎,荫补入仕,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官。”
  沈琅闻言抬眼看向了说话的豫王。
  “这人倒也很知道见风使舵,一到东都,便亲自到我府上拜见,只是我连着几日也没空见他,他倒好性儿,日日都过来候着。”
  “那日我偶然得闲,便同他吃了盏茶,交谈几句,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得了我同纪秋鸿曾有些交情,在谈话中故意提起他被卸任后,曾做过他外甥的开蒙老师……我才知道他是你母舅。”
  沈琅曾偶然和豫王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只是说了一半藏了一半,但卢启翰买凶要杀他的事,豫王是知道的。
  “你跟了本王这么久,也为我做了不少事,”他盯着沈琅笑笑,“这人算是我补给你的及冠礼,如何?”
  沈琅的目光再一次落进园内,卢启翰似乎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正在试图朝亭内张望。
  这个人比上次他见到他时,要老了许多,虽还不到须发斑白的地步,但举止间已经有了一股微妙的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