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9节
  她站住。
  抬眼望那道熟悉又陌生的门墙,立在原地,不知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晨风拂过面颊,钟薏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真的出来了。
  她循着水路,一路南下。
  船行极慢,岸边风景日日更换。
  柳枝拂岸,草色沉沉,每一寸都似在将她从那座血腥的皇宫里一点点洗出来。
  水载着她往前,缓慢、安静地驶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清水静,花了整整半个月,才慢悠悠到了苏州。
  这是她在苏州的第一夜。
  梦却追了上来。
  她在梦里醒来,四下漆黑,窗外雨落如线,榻上莫名湿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手指一缩——满掌的湿意,是温热的血。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从榻尾探上来,顺着她的脚踝,一寸寸往上爬。
  指节苍白、骨架狭长,动作极轻,却像是从水里泡出来的死人手,冰得她背脊发麻。
  她动不了,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连喘息都出不来。
  那只手极轻地摸过她膝盖、腰线,最终停在心口上。
  然后——
  有人伏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窝,胸膛贴着她心口。
  “我说了啊……”
  那声音贴在耳边,哑得像破鼓漏风,语气却温柔得几近缱绻,“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钟薏猛地一抖。
  脖子上突然一阵灼热,腥甜的气息顺着动脉一路往下渗,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一点点找准她的血管。
  梦里的卫昭抬起头。
  他似乎是冒雨而来,睫毛上挂着水珠,胸口裂着一道刺眼的窟窿,湿漉漉地盯着她。
  他笑了一下。
  “我的心呢?”
  他说着,缓缓牵起她的手,往那道裂口里带。
  她摸不到心跳,掌心下是一团温热的、空荡荡的腔壁,仿佛真的被她挖了个窟窿。
  “怎么被你挖走了?”
  他温柔问,语气像是熟悉的撒娇,又像是死人缠着她索命。
  她猛地挣扎,却发现手腕又被那个金锁牢牢扣住,冰冷的环扣像活了过来,越缠越紧,扯也扯不掉。
  “跑什么啊?”
  他用下巴蹭她的脸,湿冷的血一滴滴落在她颈窝,一边蹭,一边轻声,“我找到你的梦了。”
  “下一次,我就能找到你的人。”
  “到时候……”
  他唇贴上她耳骨,吐息冰冷。
  “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
  第79章 回家风景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钟薏回过神来,颈边的伤口痂痕未褪,此时骤然开始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把自己蜷成一团,脊背抵着床柱,手在榻上摸索。
  直到摸到那柄枕下藏着的小刀,她才被像扎醒,倏地收手回来。
  她盯着桌上烛火旁飞舞的小蛾,许久没有动弹。
  那梦太过真实。
  像他真的伏在她身边,带着湿冷的血气与诡异的温柔,低语着、笑着要将她拖下去。
  一夜坐到天明。
  *
  第二日,钟薏去云来酒楼找了娘亲。
  飞檐凌空,层楼堆叠,一看便是极用心思修葺过的地方,比起京中名声在外的翠云楼也丝毫不见逊色。
  太妃说,宛容这些年未再嫁,在苏州置了大宅,独自一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钟薏站在楼前。
  明明绕了许多年,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原是带着太多执念来的,想着如卫昭所言,该见上一面,问一问她抛弃自己的苦衷,寻一个答案,好让这一路奔波看起来不那么徒劳。
  她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可真正站在这的那一刻,脚步却滞住了。
  她在来的船上想过太多遍,甚至梦里都在排练相见的第一句话。
  她想告诉她,爹已经病逝;她独自一个人过了好多年,走得很远,还受了很多苦。
  可这些话,忽然都堵在喉头。
  钟薏抬头望了一眼那块硕大的招牌,掌心湿了一片。
  门前的小厮见她神色犹豫,试探着问:“姑娘可是容掌柜的甚么亲戚?”
  她怔了下,问他为何这样说。
  小厮笑道:“姑娘莫怪,小的眼拙,可姑娘风尘仆仆,且眉眼间……与我们掌柜的,着实有些相像。”
  她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不是,我只是……久闻芳名,来此探访。”
  小厮点头,没追问,笑着道:“掌柜常年在外奔走,姑娘今日怕是无缘碰见了。”
  她点头,走进酒楼,默默在角落坐了许久。
  客人不多,小厮以为她真的是慕名而来,便一边替她添茶,一边讲些旧话。说宛容如何一人撑起这家酒楼,如何与人周旋、扛事,女子之身成苏州一方巨富,说得绘声绘色,眼里尽是敬佩。
  钟薏默默听着,目光落在楼中华丽的装潢上。
  直到杯中茶凉透,她才开口问:“那她……过得好吗?”
  小厮笑了:“姑娘这话问得奇怪。富甲一方,既无夫子拖累,也无婆媳烦心,日日可行可游可交友,快意无拘,如何不好?”
  “我看呐,天底下就没几个女人比她过得还自在的咯。”
  她听完,笑了下,没再多问。
  傍午时分,钟薏回到客栈,带上包袱,一个人上了路。
  时值秋日,气朗风清。
  沿街桂花飘落,风拂过耳畔,带来清爽凉意。
  她走在喧闹人群中,心却出奇地静。
  她不后悔走这一遭。
  也不遗憾没能见她。
  母亲过得这样好,自在、明亮,比她幻想的所有可能都更好。
  钟薏有些释然,也有些羞愧。
  这些年,她执拗地走得太远,执拗地要一个解释。
  仿佛只有见了她,问清楚了,才能替自己的苦撑和委屈找到个落点。
  可此刻才突然明白,不是每段分别都要有回响,也不是只有重逢才算圆满。
  只要各自好好活着。
  钟薏站在桥头,回望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夕阳正盛,酒楼门前的金漆招牌被霞光映得发亮。
  她想,她也可以如她那般。
  继续往前走。
  *
  宫中,一片哀肃。
  皇帝昏睡两月,迟迟未醒,太医院轮番施针,靠着药石吊命,才堪堪将那口气续在胸中。
  一刀穿胸,周边血肉撕裂,伤及心腔,伤口极为可怖,若是寻常人,早已魂归黄泉。
  韩玉堂守在清晖殿内,日日不敢合眼。
  他至今忘不了那日进长乐宫时的景象。
  血流满地,一片狼藉,皇帝倒在血泊中,胸口开了一个窟窿,一动不动。
  刀还在娘娘手里握着。众人
  都心知是她行的刺,可陛下在封死长乐宫时,第一句话便是:“贵妃无罪。”
  当时韩玉堂听着只觉得莫名,后来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