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8节
  卫昭还想说什么,忽而身子一僵。
  唇角猛地一抽,一大口血从喉头涌出,猝不及防喷在她胸口。
  滚热浓腥,像要将她的骨头灼穿。
  钟薏怔住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她曾经爱过,又恨到发狂的人,真的要死了。
  她真的杀了一个人。
  胸口的伤还在淌血,一滴一滴。
  她盯着自己擦不干净的手。
  所有的情绪被生生掏空,只剩下一团怔忡的空虚,卡在胸腔中,上下不得。
  她心头浮上恐惧,本能地抬手推开他。
  手才抬起一寸,就被那只满是血的手死死扣住。
  “别动。”他声音发飘,气若游丝,唇边依旧带着病态的笑,“乖点,漪漪……陪我一会儿。”
  钟薏看着他,闭了闭眼,嗓音干涩:“等你死了……我们两清。”
  卫昭没有回答。一双眼死死盯着她,血淋淋的,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进眼底,活活嚼碎。
  两人的手腕还锁在一处,他趴在她身上,血流不止,体温正一点点散去。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骨节沾满血污,指尖颤着,一点一点地摸上她的脸。
  顺着她的眉骨、眼角描摹。
  钟薏抿着唇,没有避开。
  她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终于走到尽头的疯子。
  她太累了。
  躺在血泊里,任他一寸一寸摸着,冷漠又麻木地施舍给他最后的时间。
  卫昭看着她,唇角慢慢地勾起。
  脸上的血污早已糊成一团,五官混沌模糊,只剩下一双凤眸熠熠发亮,眼里满是她的影子。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疯狂又黏滞,冷静又痛恨,仿佛要把对方拉入水底,一起溺死。
  “漪漪……”
  他缓缓凑近,唇贴着她颈侧,冰冷的鼻息扫过动脉。
  钟薏屏住呼吸。
  他喉头滚动,一字一顿,
  “……我……”
  话未落,下一瞬。
  他猛地张口,狠狠咬住她颈侧一寸最柔软的地方。
  混着可以焚烧一切的渴望和绝望。
  钟薏痛得浑身一颤,想躲,可卫昭死死摁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想两清?”
  “做梦。”
  他声音贴着她的耳骨,字字句句如下咒。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一瞬间,钟薏心跳炸开。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发疼,额间沁满冷汗。
  屋中漆黑一片,窗缝透不进一丝月光。
  耳边那句话还在回响,好似烙在她耳骨上,一遍一遍。
  她怔了一瞬,才缓过神来,翻身下榻。
  手指颤着,好半晌才点亮桌上的烛火。
  昏黄光焰跳跃,勉强将整间客舍照亮。
  她坐在榻沿,抱着膝盖,神色僵滞。
  那日他倒在她身上,再也没有出声。
  牙齿还咬着她的脖颈,像是要用尽最后一口气,把她的血肉一并带走。
  疼痛让她无比清醒,最后一句话字字泣血,好像真的会把她一起拖入地狱。
  卫昭还死死扣着她,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扯——把他从自己皮肤里、骨头里、血脉里连根剥出来。
  “你给我滚开……”
  “别碰我……别再碰我了!”
  她声音发颤,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他倒下,贴在她身边,沉得像具尸体。
  钟薏整个人颤着,喘不上气,心跳乱成一团。
  她忍着恶心,一边哭一边爬,手指胡乱在地上摸,终于摸到了那柄熟悉的短刀。
  她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刀柄。
  眼泪模糊了视线,可她还是咬着牙,抬手狠狠劈向两人手腕间那只金环。
  金屑飞溅,火星噼啪,刀刃早已卷了口,每一下都反震得虎口发麻。
  她的手掌很快破了,血从指缝渗出来,染红了刀柄。
  “你去死!你去死!”
  “我就是要走!就是要丢下你!”
  “我要把你从我身上剥干净——”
  血溅到她脸上,唇上,眼里。
  可她仿佛全然不觉,只咬着牙,砍得更狠。
  直到“咔”的一声,那只锁住他们的锁环终于断开。
  她差点握不住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力气了。
  一寸一寸地,她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动作迟缓,却不带一丝迟疑。
  “滚。”
  卫昭彻底摔在地上,血在地面慢慢蔓延开来。
  门外徘徊许久的宫人这才仓皇闯进,望见满殿狼藉与倒在血泊中的皇帝,脸色齐齐变了。
  而钟薏——
  那位素来温顺端庄、不染尘埃的贵妃娘娘,就坐在榻前,满身是血,发丝凌
  乱,唇色发白。
  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卷了刃的短刀,血沿着她手背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脚边的地毯上。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涌进来,她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人。
  卫昭倒在血泊中,脸贴在玉砖上,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之后,她整整昏睡了两日。
  醒来时,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帘动的声响。
  脖颈上的伤很深。
  她才听说,陆明章已经被罢黜,来给她看伤的是生面孔,他说,若是不好好养着,将来可能会留疤。
  她看了眼自己脖颈那一口齿痕,像是被野兽叼过的痕迹。
  直到那道伤口彻底结痂,她才慢慢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离宫已经是半月前的事了。
  没人出来拦她。
  韩玉堂倒是前一日跪在她面前,红着眼睛哀求:“皇上如今生死未卜,娘娘便要这般离去?”
  她没应,只将门“砰”一声关上。
  萧太妃这个人,她也看不透。
  她亲手捅死了自己一手养大的皇帝,可她脸上竟半分波澜都无。
  依旧如约送她出宫,丝毫不曾迟疑。
  还极为顺利地查到了她母亲的下落,全然不像卫昭当年那般,装模作样地拖了两年,遮遮掩掩,始终不肯给她一个实话。
  她母亲也从未来过上京,从青溪出去后便去了苏州闯荡,如今在苏州经营一处酒楼,十年有余,名声响遍江南,日进斗金。
  钟薏不想与任何人告别。
  她特地选在天未亮时离开,晨雾弥漫,整个皇城还沉在梦里。
  背着早早收拾好的包袱,别着太妃亲赐的玉牌,一步步穿过巍峨重楼、冷清甬道。
  行至承乾门前,脚下是石板,远处是寂静长街,宫墙高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