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对于月霖的友人,不论关系远近,程放一概是温和的态度,见礼后,请魏琳琅在花梨木八仙桌前就座,“魏大小姐为何事前来?”
  魏琳琅笑得明快,“叔父,我心里一直把您当长辈的,您唤我的名字琳琅即可。”稍稍一顿,有点儿郁闷地道,“最开始到如今,我都把月霖当成手足,可惜不能如愿。”
  程放莞尔,亲手给她斟了一盏茶,“好,琳琅,找我什么事儿?”
  “书院的事。”魏琳琅说了原委,“我偶尔也觉得,打一开始就四处求人不好,但月霖说过,舍近求远要不得。”
  “这话对,要强得分什么事儿。”程放笑若春风,“这么看来,你想让我帮你参详院舍相关事宜?譬如风水。”
  “是。月霖如今已精于营造,读通了奇门遁甲——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而您在这些方面的修为要胜过他,他平日又忙于公务,我就——”
  程放颔首,“情理中事,有没有备选的地方?”
  “有,有的。”魏琳琅面上一喜,从随行的丫鬟手里接过几幅宅邸的堪舆图,“您是现在看,还是我过些日子再来听您教诲?”
  “这就瞧瞧。”程放将图接到手里。
  魏琳琅起身,将桌面清理出足够用的地方,又仔细擦拭。
  程放认认真真地看堪舆图,魏琳琅在一旁告诉他地皮或宅院所在的位置。
  程放唤人取来京城舆图,两相里比照一番,只留下两幅堪舆图,“信我的话,你在这两处里头选一个。”
  “那么……选哪个?”魏琳琅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亲眼去瞧瞧。”程放转眼看看天色,“今日来不及了,迟一些我还有事,明日午后能给你答复。”
  “意思是您明日上午亲自去看?我能不能随行,跟着长些见识?”
  程放微笑,“那样最好,毕竟是你的书院。”
  “多谢叔父!明儿我来接您。”魏琳琅深施一礼,笑容灿若秋华。
  翌日,两人一同前往两个备选之处,选定相对来讲最相宜的地方,是一个近城郊的偌大的宅院,建造时便很注重风水相关的细节,用来做院舍也很适合,非要说不足之处,不过是年久失修,修时要多花些精力。
  短时间里,程放就算有心,也不可能让魏琳琅出科,便只给她讲解一些于他很浅显但寻常的算命先生、尼姑、道士不懂的门道。
  魏琳琅全程啧啧称奇,就此对这门学问有了浓厚的兴趣,送程放回兰园之际,借走几本与之相关的书籍,要求日后得以时常登门,请教不懂之处。程放和每一个做长辈的人一样,欣赏求知若渴的小辈,自是没有不应的。
  初步的问题得到解决,接下来的修、添置一应陈设,就是魏琳琅在行的了。
  主持魏家中馈这些年,自从当初得了月霖、君若的提醒与点拨,她敢说已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平素有些事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对兄妹说了,水至清无鱼,她亦深以为然。
  对于女儿着手的事,魏阁老一向是无条件支持,这次只是担心她累到自己,偏偏他也不比皇帝和月霖清闲一分,只好命亲信时时观望着,但凡能腾出一半天的时间,便和女儿坐到一起,专心商讨种种事宜,要么就结伴到书院里转一转,完善诸多细节。
  时年九月,书院建成,取的名字有些意思:霖琅。
  随着应允教学的名士相继入驻各司其职,诸多闺秀踊跃报名入学,年龄从五岁到十几岁不等,年岁的差异倒不算什么,魏琳琅早做了充分的准备。
  顾月霖那边,名为严格执行官员考评制,实为肃清官场的差事,终是到了尾声。
  皇帝下旨,升任顾月霖为兵部尚书,前兵部尚书因办差不利外放,外调两名官员,补上顾月霖和高太傅的缺——到此时,太傅大人几乎每月递交一次的辞呈才被准奏。
  到年底,顾月霖官居次辅。这一年,他二十六岁。
  至此,皇帝今年给自己和顾月霖的差事,才画上句点。
  转过年来,帝王与首辅、次辅齐心协力,竭力打压地主恶霸,减低务农百姓的赋税,让百姓种地的目标不再只是糊口,而有余力种植可以换取银钱的作物。
  与之并行的是广修路、通商道,令百姓不会因为路不通、作物无处售卖而失去发家致富的勇气。
  说来不过几句话的事,全然落实下去却足足用了两年之久。而在这两年间,顾月霖丝毫不松懈地掌控着兵部,通过下属各个衙门,督促各地武官及所在军营加强练兵、督造精良的兵器火药战船。
  在长达七年的灾年里,原本要溢满的国库的确消耗不少,但对目前这些钱财的消耗,还是完全可以负担的。有顾月霖打笔墨官司撂倒户部一大片的前情在,户部每每接到皇帝的旨意,至多是试探着跟皇帝磨烦两句,见势不好立刻改口。
  说白了,户部就是那样一个存在,不管花钱的地方对不对,他们都得能省则省,因为万一出大事、用大钱而他们拿不出,要吃的官司就能要命。而今帝王杀伐果决,首辅次辅一个赛一个的彪悍——他们哪儿来的胆子跟他们唱反调?就算谁指摘他们有错,也多的是话回敬过去。
  亦是在这一年,皇帝册立楚王为太子。
  忙碌的岁月总是如浮光掠影,感觉过得飞快。
  越两年,魏阁老致仕。
  三番两次被驳回辞呈的经历后,魏阁老私下里对皇帝推心置腹:“臣自考取功名至今,日子是如何过的,皇上最是清楚。
  “长达十几年,臣鞠躬尽瘁不假,也是在与家父家母较劲,我就是要活得耀武扬威,要他们在他们大逆不道的儿子的淫威下过活。
  “如愿之后,臣自认仍旧尽心竭力,因为皇上是明君,因为朝堂中有纪阁老那样的败类,不把他们踢出官场,无法甘心。
  “在那期间,淳风连中三元,皇上倚重,臣瞧着欣喜万分。连年的灾情,淳风可说是何处需要就投身何处,那份心智谋算魄力,臣自认再活几十年也不及。
  “如今储君已立,官场非至清至明,却是刚刚好,也是臣功成身退之时了。
  “臣的确不算年老,但此生最亏欠的是女儿琳琅,她近年为臣做的太多,臣为她做的却太少,若不能偿还,怕是到死亦难瞑目。”
  皇帝沉默许久,黯然颔首,“好,朕准你致仕。放心,朕会安排好你的一切,绝不会令一代首辅黯然收场。”
  魏阁老分外郑重虔诚地行跪拜大礼,就此辞别君王。
  随着一代首辅魏运桥的致仕,二十八岁的顾月霖成为首辅。
  第123章 “你要知道,我是感激你的。”
  元和三十六年对于顾月霖来说,是生涯中的情分方面的灾年的开始。
  时年秋季,顾月霖在外巡视期间,太子派锦衣卫告诉他,皇帝病重,速速返京。
  顾月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终究是没能见到皇帝最后一面。
  一生勤政爱民杀伐果决的元和帝,溘然长逝。
  刘全流着泪,将一个樟木箱送到顾月霖手中,“皇上辞世前,很是挂念侯爷,一日强撑着病体,亲自整理了些书册,放到箱子里。皇上吩咐奴才,说蒋昭那妖孽口头说过,又在手札上记了一笔,那么朕的死期便是不能改的,若是朕等不到月霖回京,你将这些东西交给他。”
  顾月霖将箱子接到手里,感觉分外沉重。君臣十余年,又一直深得皇帝信重,怎么可能没有情分。
  他顾不上打开箱子过目,将东西放到竹园的密室,转身诚心诚意地缅怀那位已故的明君。
  整个秋日,在国丧中度过。
  国丧期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尊生母德妃为太后,册封原楚王妃为皇后、侧妃姚氏为贵妃,依照先帝心意,内阁及至朝堂维持原样。
  这一年的冬日,在一场漫天大雪中到来。此次的天气反常,世人皆默认为是苍天哀悼先帝英灵。
  顾月霖不想消沉,心绪却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
  程放已临近油尽灯枯。
  再有,顾月霖意识到,他的随风也上了年岁,可以陪伴他的时日无多。
  雪獒的寿命通常是十到十五六岁。
  它到顾月霖身边时,他十六岁,如今他已值盛年。
  这日下衙后,顾月霖一刻不耽搁地回到兰园,进书房时恰逢长宁长公主——不,如今她已是长宁大长公主。
  非常罕见的,长宁神色黯然,眼中隐有泪光。
  “殿下。”顾月霖匆匆行礼,下意识地向里望了一眼。
  “他没事,只是我想到了一些旧事,有些伤怀。”长宁眨一眨眼,眼眸清澈明亮如常,“快进去吧,明日我再来。”
  顾月霖唤人送她,自己快步走进书房。
  室内烧着地龙,另加了两个火炉。
  程放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守着一局棋。看表面,他只是更加清瘦了些,不见明显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