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魏阁老做首辅这些年,历届首辅都是可着劲儿跟他嘚瑟的,要么资历太深,要么根基深厚,要么是有一定资历的外戚。郑阁老属于最后一种,他灰头土脸了,魏阁老就高兴了,何况今日这般情形。
  皇帝那边,见到顾月霖后遣了宫人,取出手札,放到顾月霖手边,“你只看到天灾结束前几年,朕相信,只怕你不相信朕信你,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些蹊跷之处。”
  “蹊跷之处?”顾月霖眉梢微扬,属实意外,“恕臣愚钝,皇上指的是什么?”
  “你绝对记得,手札开端写的是三十来年间的一些事,其中包括你养父故去、你养母的父亲故去。”
  “是,臣记得。”
  “怎么说呢?”皇帝斟酌着措辞,“这两个人,与你息息相关不假,但比起手札上提及的别的人物,分量就有些轻了。顾逊的确出色,但他毕竟没在官场上走多久,至于你养母的父亲,分量还不及你养父。”
  顾月霖会意,“臣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这两人出现在预言之中,有些突兀。”
  “没错。”皇帝凝着顾月霖,目光温和,进一步解释,“朕莫名觉得,蒋昭刻意写下这两个人,好像是让你看到之后便能重视。
  “蒋家的人,你名义上的外祖父外祖母那一支,蒋昭的确算是厚待了,但他一生惠及之人颇多,仅朕知晓的就不在少数,但那些人的生死,蒋昭并不曾提及。”
  顾月霖在心里回顾着看过的那些预言,颔首。
  “这是一点,再有就是你了。”皇帝说,“连中三元的奇才,不论如何,蒋昭都该记上一笔,但是没有。不仅如此,其他与你相关之人,比如破格入朝为官的君若,手札亦是从头到尾不曾提及一字半句。而类似的事,比如在你之后的两届状元郎,是有记载的。”
  顾月霖再度缓缓颔首。
  “朕猜着,蒋昭看不出你的运道。”皇帝将手札递向顾月霖,“你不妨从头到尾仔细看看。”
  “不必。”顾月霖微笑,“臣看过的都记得,再多的,真的不想看。”
  “也是,预言中也有些喜事,可总体来说,这手札就是个百试百灵的乌鸦嘴,不吉利的事情太多。”
  顾月霖承认,“臣只愿意等着皇上吩咐一些事。”
  “朕明白,你看的灾情、生离死别已经太多,若是知道日后仍旧没个安稳的光景,换了朕,也难以消受。”皇帝给他宽心,“放心,近几年无大事。”
  “如此再好不过。”
  顾月霖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不假,如今最影响他心境的,是父亲终将离他而去,哪怕他竭尽全力挽留,亦不能更改那个事实。
  至亲之人的消亡他都有心无力,其他的,还能指望他如何?
  “朕特意找你说这些,是认定你与蒋昭冥冥中有着不解之缘,相信你们迟早能够神魂相交,你会弄清楚当年蒋昭的决然遁世。”皇帝目光真挚,“月霖,不论如何,不要做下一个蒋昭。你们这样的人,就该毕生扎根官场,安邦定国,相信朕,朕会毕生器重你,也会让下一代帝王倚重你。”
  “臣定会铭记于心,不负皇上期许。”顾月霖郑重行礼。
  皇帝也好,魏阁老与长公主也好,都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没有他们这样胸襟宽广的人,他的仕途绝不会走得这么顺。
  皇帝心情转好,神色却更端肃,“要说关系重大的差事,的确有。过几年,朝国有心开战,蒙族、倭寇也蠢蠢欲动,你我君臣联手,领着天下臣民囤兵囤粮,以图威服四海之日,如何?”
  顾月霖再度行礼,“但凭皇上差遣。”
  “好!”皇帝欣然而笑,携了顾月霖的手,走向棋桌,“我们好生定个章程出来。”
  棋局之间,君臣二人议定大致的章程,末了,顾月霖没忘记给郑阁老上眼药:“刘公公前去传口谕时,臣正在顶撞次辅大人,皇上迟早知晓,那臣就先不打自招了。”
  皇帝哈哈地笑,“惹得你跟他杠上,必然事出有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顾月霖照实说了,末了道:“这等见缝插针影响皇室子嗣清誉之辈,实在讨嫌。毕竟,一个官员的任免,关系着一地百姓的生计。”
  皇帝默了默,“知道了,这事儿背后的账,给郑阁老记上一笔,到合适的时候一并清算。”
  “多谢皇上。”
  在郑阁老眼中,顾月霖是清高自持的人,打一顿也做不出告小状的事儿,然而——
  好不容易等到顾月霖陪皇帝下完棋,又出宫到吏部交接公务,赶紧到御书房求见。
  皇帝召见了次辅。
  郑阁老委婉又毒辣地告了顾月霖一状。
  皇帝睨着他,半晌说了一句:“知道了,退下。”
  郑阁老是靠熬资历坐上次辅交椅的,哪里不清楚皇帝的脾气,一听就知道,顾月霖已经先发制人。
  年纪轻轻入阁,还是又狠得起来又拉得下脸的做派,这是要成精么!?
  当夜,郑阁老去了秦王府,细说白日诸事。
  跟皇帝告状不成,到了自己的外孙面前,告状还不是轻而易举?他是这么想的,可秦王声色不动,只是淡淡问道:
  “都是阁员,有些争执在所难免,何况顾淳风所言不错,更无私心,外祖父到底是在气什么?”
  第121章 完全相悖的说法
  郑阁老忍下难堪,照实回答:“殿下有所不知,涉事的吴知府的发妻,是臣的庶女。”
  “原来有裙带关系。”秦王似是而非地一笑,“此事只能公事公办。”
  “……是。”
  “今时不同往日,外祖父日后若无要事,少来王府为好。”秦王端了茶。帮不上他,还给他添乱,这个外祖父连鸡肋都不如。
  郑阁老离开时,感觉自己的仕途不大妙,闹不好要落得个晚节不保。
  。
  下衙后,顾月霖径自回了什刹海。傻儿子已经把父亲这儿当做另一个家,白日里总会跑来玩儿整日,而晚间要是见不到他,便会跑回居士巷。他都替它累得慌,偏偏它乐此不疲。
  没想到,长宁长公主也在,又来蹭吃蹭喝了。
  用过晚膳,顾月霖问程放:“舆图在哪儿?我得仔细瞧一阵。”
  “密室。”程放问,“又领了什么差事?”
  “好事,不用离京。”顾月霖把皇帝的意思跟父亲和长公主说了。
  程放端着酒杯起身,唤上二人,“走,到书房继续喝。”
  长宁笑着说好。
  顾月霖很是无语,“你们怎么一喝就没完?身板儿好也算了,可你们是俩病秧子。”
  被数落的两个人不理他。
  到了书房,程放亲自取来舆图,和月霖一起张贴到墙壁上,坐下来参详。托儿子的福,他如今对官场门儿清,对诸多地方的民生、众多官员的生平如数家珍。
  皇帝所谓的囤兵囤粮,意思是强兵富国,要达到这个目的,官员的任免至关重要,务必将栋梁之才调到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
  不为此,皇帝早就让顾月霖去兵部了。执掌吏部的是高太傅,皇帝的老师,如今已经年迈,一个月总有十来天要告假,再三提出致仕,皇帝再三不准:太傅和他一样,喜欢也信任月霖,太傅占着尚书位置,吏部事宜都交给月霖去办就是了。
  长宁这会儿亦是兴致盎然,对月霖毫不藏私,推荐自己所知的堪用之人,有致命短板的也加以提醒。
  三个人一时专心商讨官场的事,一时跑题说点儿别的,然后再把话题扯回来,不知不觉到了夜半。
  长宁道辞,顾月霖送她到园门外。
  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长宁负手站定,轻声说:“皇上根本不相信,他的寿数能长过蒋昭说的期限。”
  “皇上最是睿智通透,信与不信,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的确。”长宁望着顾月霖,怅然一笑,“偶尔会觉得活着很累,是不是?”
  顾月霖坦诚地颔首,“的确,好在只是偶尔。”
  “他从不曾说过我的死期,说不定突然有一天,我就不在了。”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蒋昭。
  顾月霖蹙眉,“殿下醉了。”
  长宁失笑,“顾淳风也有不肯听真话的时候。”
  “何止不肯听真话,我连一些事都不想面对。”顾月霖睨她一眼,“几句话就能把天儿聊得这么丧气,长公主好口才。”
  “丧气在哪儿了?我可没觉得。”长宁笑着一摆手,“走了,明儿还来,多送一些你爹爱喝的酒到这儿。”
  “成,明儿您也别早走,我还有事请教。”
  “嗯,回吧,你抓紧眯一觉。”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皇帝与顾月霖齐心协力着手官员升迁任免之事,宗旨其实就是一句大白话: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员务必站到自己该占的位置。
  高太傅瞧着君臣两个忙得不亦乐乎,心情格外好,身板儿也就硬朗了一些,这期间里每日到吏部当值,但凡顾月霖要他拍板儿的事,一概毫不耽搁地签字画押盖章,其他的他就不肯管了,因为精力有限,得悠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