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怎么?”
  边风怜的眼睛眯起来,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边菱。
  “清荣的房间不够你睡了,要来我这个小地方?”
  大概七八年前,边寒在市郊买下地皮,盖了一座配置堪称先进的疗养院。
  因为太过完善和全面,那里几乎就像个小型医院,甚至很多公立医院的设备都没有疗养院的新。
  比起那里,诗苑500平的房子当然算“小地方”了。
  边菱低头在手机上写字,随后拿到边风怜面前。
  [不会打扰你很久,三个月以后我就会走。]
  边风怜扫了一眼。
  三个月以后好结婚是吧?把她那当喜房呢?
  这人眼底此刻积着厚厚的阴翳,让边菱有些忐忑。
  下一秒,边菱的手连着手机被攥住。
  “今天就搬吧。”
  边风怜动作毫不温柔。
  边菱没有准备,被拉了个趔趄。
  “你放开她!”边瀛看到这场面,立刻就要站起来,结果被边上的孟雪清按住。
  头也不回往外走的边二小姐倒是顿了一下。
  边风怜转过身。
  尽管她看起来有种“今天非把边菱带走不可的架势”,手却不可察觉地松了一下。
  平时看不出来,但当边风怜和边菱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她们的相像。
  继承于父亲的高挺鼻梁和丰满的嘴型,即便拥有两双气质完全不同的眼睛,也无法忽略那五官中如出一辙的部分。
  边风怜一字一顿地说:
  “她是我姐。”
  是的,即便关系再恶劣,能正正经经对边菱喊一声“姐”的人,只有边风怜。
  边瀛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你姐?这十几年来,你有把她当作你的姐姐吗?”
  边寒轻轻咳了一声,起身。
  他从不主动参与自己这三个孩子之间的恩怨,但也看不得吵架。
  “边瀛。”
  边瀛并不理会,还是罗文婷走过来劝。
  “你爸爸喊你呢,别让他等着。”
  边风怜更难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发觉边菱在挣脱自己。
  因为刚刚她松了一下手,边菱很快就把手拿了出来。
  手心空掉的瞬间,边风怜僵住。
  多年前埋下的阴暗种子已经在她的心口溃烂,空缺的部分永远期待什么东西来填满。
  她知道那是什么。
  是罪,是业障,是从母胎里带来的血缘连结。
  妈妈生下姐姐,又生下我。
  姐姐又为我而活。
  她早已失去逃脱的能力,否则心脏无法完整就会濒临死亡。
  而这一切都怪边菱。
  她无数次恨她,无数次在午夜期待这种丑恶的恨意可以缝补她的心口。
  可是不行,血管里流淌的滚烫血液告诉她恨没有用。
  远远逃开也没有用。
  只有像刚才那样,紧紧攥在手里的时候才可以。
  那样她才能真正活下去。
  僵硬了几秒,边风怜转头去找边菱的手。
  却没想到手心处一块热源贴上来。
  边菱把手机抽出来,随后反握住了边风怜的手。
  她的手很柔软,常年都是温暖的。
  两人的掌心紧紧贴住的时候,边菱的食指能摸到她手背上的疤痕。
  伤疤丑陋地盘踞在那,指腹触感粗糙。
  疤痕被触碰的瞬间,边风怜的手抖了一下。
  疼。
  心里是泛着酸的疼。
  骨和肉都叫嚣着恨,偏偏心脏和血液颤抖着不愿意归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什么时候,这颗心脏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跳动或是停歇,疼痛还是战栗,都被牢牢掌控。
  哪怕在虚幻的梦境里,也依然没有逃出这个牢笼。
  真的都是恨就好了。
  她想。
  第13章 隐痛
  边风怜小时候很怕疼,每次受伤了都掉眼泪。
  可她又那么倔,凭谁来问都是“不疼”。
  有一回膝盖剌了个口子,那张小脸苍白地皱起来。
  那时候父母在离婚,每天都是吵。边风怜就是在沈棉的眼前受伤的,她也没有心思来管。
  边风怜生气,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最后是边菱敲开她的房门。
  那会她身体还很差,走路都勉强。
  保姆来告诉她妹妹跌倒,不肯处理,边菱真是吓了一跳,哪怕扶着墙也要走去。
  敲门声是非常有规律的两短一长,边菱说,那是她们的暗号。
  保姆还在门外担忧说道:“医生交代了您不能下床的……”
  可是敲门声没有停,那人似乎非常固执,一定要一个回应似的。
  边风怜没有办法了。
  开门的瞬间,边菱搂住她,给她擦眼泪。
  边风怜低头就能看见她姐姐的手背,上面青青紫紫的针孔十分显眼。
  她看着边菱,一时忘记了流泪。
  苍白的,孱弱的,不能说话的姐姐。
  划开胸膛就为了活下来的姐姐。
  为什么是你啊?
  为什么给我爱的人是你啊?
  明明……我该恨你的。
  于是她怀着必死却求生的心,一头撞进边菱瘦弱的怀抱——哭得更凶了。
  边菱很小心地哄她,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颈。
  缝针的时候,边菱在她手上写:[疼吗]
  边风怜龇牙咧嘴:“不疼。”
  可是怎么能不疼呢?
  一如今日。
  这么大的疤痕,受伤的时候也让这小孩疼死了吧。
  这一次哭了吗?
  眼泪都流成湖了吧。
  于是边菱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那个伤疤。
  其中的珍重和怜惜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但边风怜感受到了。
  伤口过去太久,连受伤的缘由都已经不记得,流出的血或是泪也早就模糊了。
  她也不是那个一疼就哭的孩子了。
  但此刻,那伤疤散发出的细密刺痛却那么清晰。
  什么样的伤,会在经年日久之后也隐隐作痛呢?
  ——————
  “孟总。”侍者看见迎面走过来的女人,恭敬地鞠躬。
  “客人到了吗?”
  “到了,已经等了您十分钟。”
  从唐庭赶回来,孟雪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一身罗马式的长裙,从办公室随便找了件外套披着就上来了。
  她揉揉自己的脸颊,捏出一个妥帖的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记总部大楼上的露台餐厅,只用来招待孟记的贵客。
  “不好意思啊郑伯伯,开会时间长了点。”孟雪清坐下。
  对面的男人看着六十多岁,闻言也只是轻哼一声。
  “你倒是会算计,喊我老头子来,就为了吃饭?”
  孟雪清伸手给他倒酒。
  “您没在公司坐镇,小辈自然是手忙脚乱的。”
  面前这位叫郑响,是孟记最早的合伙人,元老级别的人物。
  男人受了她的酒,话语间却没有让步。
  “你父亲看好你,我没权力反对。但是要我在小娃娃手底下做事,那我可不答应。”
  孟父去世后,郑响毅然决然辞去职务,打着养老的理由,实则是对孟雪清的不满。
  她太年轻,还没做好准备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
  风渐渐有些大了,孟雪清把被吹乱的头发拢在手里,飞快挽成一个髻。
  她举起酒杯,里面是有年份的红酒。
  “您看着我长大,知道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她的嗓音丝毫不受大风的影响,清晰而坚定。
  “郑伯伯,我是一个女人,做事情要比男人更难,所以爸爸教我的东西更多。我知道现在的情形对孟记没有好处,但是我必须要让它活下来。”
  自从她父亲去世,整个孟记就陷入了低迷。
  接手这个公司,选择联姻,再到现在寻求元老的帮助。
  每一步,孟雪清都走得那么从容。
  男人看着她,在暮色里,那双眼睛和她父亲一样透亮。
  野心迸发出的光芒更是近乎耀眼。
  “三十年前,您和爸爸一起撑住了孟记。现在我也需要您,帮我撑住孟记。”
  孟雪清缓缓说完又拿出一份文件。
  “我想请您担任孟记的董事长,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的5%股份也可以转给您的儿子。”
  男人被她这大方吓到:他是第三股东,再加上这5%,这么做等同于把公司的命脉交到他手里。
  “雪清啊,你要仔细考虑……”
  “为了孟记的未来,我愿意做出牺牲。”
  孟雪清定定看着他。
  “希望您也是。”
  把老头子送上车,孟雪清又上楼回办公室。
  刚才的侍者在电梯口等她,手上还拿着束被蕾丝布包裹着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