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也说了!你们这些有钱人把功名都买去了,我这样的寒门子弟纵使有本事也考不上!”
  祁襄平静地凝视着他扭曲的面庞,半晌才道:“是啊,世道就是如此不公,那你又当如何呢?巴结有钱人,盼着他们吃肉施舍你一口汤喝?”
  她冷笑:“别蠢了!他们只会将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这样嘴上说着厌恶不公,又巴不得自己也能从这不公的制度中得着好处的,在他们这些豺狼眼里,就是最肥的羔羊。”
  巷子口传来一声轻响,祁襄将手中匕首轻轻一抛,萧允墨凭空接住刀柄,他在月光下探出半边身子:“回去了。”
  她朝他走过去,拍了一把挂在他胳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祁延:“喂,醒一醒,连喝酒都不行,丢人。”
  萧允墨一伸手,那把匕首贴着邓有章的脸颊飞过,插入他身后的柴火堆中。他腿一软,坐到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拖着祁延上了马车,整个车厢很快被这小子的鼾声填满。
  祁襄歪头看着他四仰八叉靠在位子上的样子,目光变得柔软:“废物是废物了点,但真是被养得不错,殿下费心了。”
  萧允墨苦笑:“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埋怨我呢?”
  “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成色,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不成器,怪不得殿下。”
  沉默片刻,萧允墨又问:“为什么要管那穷书生的闲事?”
  “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不得人犯蠢。”她的目光从祁延身上移到他脸上,方才那一瞬的温柔已然褪去八分,“而且,他也给了我想要的情报——麓风书院,确实有问题。”
  已入深秋,夜晚的凉风自小窗灌入,祁襄下意识拢了拢领口。
  “哎,光顾着办正事,今晚没喝够。”她搓了搓手,轻轻蹙眉。
  萧允墨挪了挪位置,坐到她身边,直接将她揽进怀里。祁襄这次没躲,反倒将头自然地靠到他肩膀上。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他又飞快将她的双手拢进掌心。她的指节冰凉,他的手心温热,他们在寂静中微妙地交流。
  过了很长时间,萧允墨才说:“在肃王府那日,你从我嘴里讨酒喝。”
  “还有这样的事?”
  “有。”
  “什么酒,那么香?”
  “不是酒,水而已。”
  “啊?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占我便宜,你亏什么?”
  “殿下房里有好酒,是不是?”
  萧允墨吸了口气,吐出一个“嗯”。
  祁襄的指尖挠在他的掌心:“王爷居然不请我去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
  “想请你去,但不想让你喝酒。”
  “哦?那殿下说说看,你房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请我去看?”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回到王府,萧允墨遣许年将祁延扛回房去,祁襄跟着他经过一群守卫,大摇大摆进了正堂后头的“听竹院”。
  院如其名,步道两旁满种修竹,秋风扫过,竹叶沙沙作响,其声远近可闻。这院子也同当年世子府的格局一模一样,祁襄离开世子府前的一年里,时常宿在萧允墨房中,此时仿佛故地重游,不免有些感慨。步入正房,绕过屏风后便见墙上挂一幅竹林图,她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因为那幅画正出自她本人的手笔。
  “画得一点也不好。”她撇过头去。
  “那你再画一幅就是了。”
  “五百两。”
  “成交。”
  祁襄嘻嘻笑开了,眸子里映着烛光。进到里间,她忽然回头望着他,一脸天真地问:“是该我给殿下倒茶还是殿下给我倒茶?”
  萧允墨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王爷房里没人伺候,按说该是小的给您倒才对,但小的今日又是客……”
  “本王不喝茶。”萧允墨被她念得头疼,在榻上坐下,手臂往小几上一撑,看着她问,“使了这些手段来本王房里,究竟想看什么?”
  祁襄莞尔,步履轻盈走到他面前,上半身微微倚在榻边,指尖捻着他衣领上的刺绣,低声道:“难道就不能是想看看王爷你?”
  萧允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大手一扬,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到腿上,又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道:“襄儿,你真当我这般好骗么?”
  祁襄仰起头,在他耳边轻笑:“没骗你。”
  她的呼吸吹在他的耳畔,他目色深沉,钳着她腰身的手收得更紧,低头欲吻她,她却灵巧地翻过身来,一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占据了主动的位置。
  她抬起头,眼中氤氲着一股水汽,她的唇轻轻贴上他的,下一瞬间,他倒头靠在她肩上,失去了意识。祁襄紧紧拥住他,说话声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真没骗你,怀王殿下。”
  她站起身,让他躺到榻上,指尖抚了抚他不见血色的脸庞,语气温柔:“殿下好梦。”
  接着她将手上捻着的那根银针收回身上的布袋里,径直走进卧房,果真里头和她印象中的布置也是一模一样。床前有一落地烛台,她摸到烛台架上一处凸起的雕花装饰,轻轻一拨,感到烛台松动,她将整个烛台往下一按。
  数着地板下传来的齿轮声,她缓缓转动烛台架,时左时右,终于在转到某一下时,房间一角的地面开始移动,一节通往地下的楼梯显露出来。
  真是一点都不带改的——祁襄心想。她拿了一支蜡烛,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下去,怀王殿下的密室不像孙公子家的,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毕竟那些东西他压根不必藏着——只有一个个架子的文书卷宗。
  萧允墨自发现父亲下毒暗害自己时便在身边培养了一批暗卫,在朝中与各地游走搜集各种机密情报,这里存着的便是这些人给他呈上来的报告和证据。
  祁襄点燃密室内的几盏油灯,吹熄手中的蜡烛,开始了搜寻。率先找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一卷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有从不同地点寄来的信,每年都有几十封,里头内容大差不差,无非就是没找到。
  她合上卷宗,沿着架子继续翻找,在最里头的架子上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混在一堆从老王府搬过来的文件中。
  打开外封,扬起一股尘埃,祁襄捂着口鼻,坐到地上慢慢翻了起来。
  看着看着,几乎忘了时间,直到阴郁的嗓音从头顶压下来:“虚情假意的,就为了这个?”
  她头也没抬,淡定道:“王爷这么快就醒了?”
  “可能你下手还不够狠,应该再扎深一点,那我这辈子都不用从床上起来了。”
  “这我怎么忍心呢。”祁襄抬起一双杏眼,不无深情地说,“王爷这般英勇,要是站不起来,多少姑娘该伤心了。”
  “哼。”萧允墨蹲下身来看她摊在地上的纸张,脸上现出狐疑之色,“你看这个做什么?”
  第19章 【拾玖】初见时祁襄停顿片刻,沉声问……
  祁襄停顿片刻,沉声问:“殿下可知道,我和祁延为何会到老王府去?”
  他思索片刻,道:“你们不是当时京城查抄的那批官员的家眷么?”
  祁襄没言语,萧允墨又看了一眼她手头的案卷,睁大眼睛:“莫非?……”
  她翻到一页供词的抄录本,递给他看,他一边读,她一边道:“这个叫余震嵩的镖局当家,就是我爹。”
  对于当年的梁王逆案,萧允墨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如今看着这份供词,稍稍唤起了他一些回忆。
  “你爹那一趟镖,是替梁王给蒙古人运物资?”
  “我爹是被冤枉的!这份供词里也说了,那批镖物原本是要运进京给先皇的寿礼,是中途得了梁王的指令,说还要去边关取一样东西,才改了路线,根本不是去给蒙古人送物资!”
  祁襄很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萧允墨看着她血气上涌的脸颊,沉默地翻了翻她手中的案卷,翻到最后一张,他才又问:“当年,余震嵩被判枭首示众,他的家人和镖局余众全员流放岭南,祁襄,你是如何来到王府的?”
  她的眸中映着他的影子,声音清冷而疏离:“首先,我的名字不叫祁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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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泰九年冬,爹爹头一天才给余薇娘庆贺了十二岁生辰,第二天官兵就上了门,将镖局上下全都带走,连她和七岁的弟弟都没放过。
  自那日起很长一段时间,余薇娘都没再见到天上的太阳。
  她是镖局当家的女儿,从小跟爹爹习武,随他走南闯北,常做男装打扮,那些官兵并未细查,便将她关在了男狱。期间,账房先生和几名镖师被相继拉去审问,回来时无不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她和弟弟还是孩童,总算逃过一劫。
  又过了几日,监室里忽然又进来一批囚犯,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些人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份并不相同。后来,在那些官兵和他们只字片语的交流中她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京里一些官员的家眷,那些狗官贪腐,被皇帝抄了家,家人充作官奴,在这儿暂且关着,以后是要去权贵家当奴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