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到夜里,整座山被一片辉煌明丽的光芒笼罩,以灵字写成的祈福颂词浮动在灵荷灯中,燃烧于霞锦般瑰丽的火色里,散出大片浅淡的、五色的光辉,如一条条朦胧的薄纱从空中抖落了下来,轻飘飘地浮动在山中。
  白姝心里也欢喜,耐着性子把满屋子来看华盈的人都送走了,赶紧回到屋里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对华盈说:“小姐,穆老那边说没问题了,一切都准备好了,药池也打造好了,里面的药液绝对和武家的一模一样。”
  华盈听完,面色依旧平静沉着。
  她明白复刻武家药液的困难,于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穆老那边失败,她便在青要山多留一阵子,连哄带骗也要让武栩解夺心蛊。
  现在这些麻烦全都省下了。
  “准备准备,今晚就下山,只要出了明玉月境,我便直接开传送阵。”华盈说。
  白姝对于在青要山闲了太久,颇为嫌弃,此刻来了精神,拎着刀就出门“准备”去了。
  青要山平素守卫森严,宛如铜墙铁壁,山中各处出入口与通道皆有不同的通行令,外人无法擅闯,更不可能行走自如。
  而这两日有不少从天南海北赶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陆续进了山,人多眼杂,山中戒备虽然更为森严,却也是浑水摸鱼偷取通行令的好机会。
  白姝走到院子里,忽又想起一件大事般踱步回到窗户外,冲着屋子里眉目严肃的人低声问:“小姐,我从浮雪之巅出发那日还找穆老要了些迷药,咱们今晚走之前,要不要给林少主迷晕过去,让他昏睡一天一夜,别来破坏我们的计划。”
  华盈忍俊不禁,摆摆手:“除非咱们能把整个明玉月境的人都迷晕过去。忙去吧,当心些。”
  白姝见她终于被自己逗笑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还怕她家小姐违心做出抉择。
  “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后悔,对我而言,有许多事情比喜欢更重要。”华盈对她的背影说道。
  她
  要回北荒夺权揽势,而不是留在青要山当少主夫人。
  方才面露忧思,一则夺心蛊尚未解除,大意不得,二则,她在考虑另一件事。
  北荒卧底已死,她此番回去复命,可以用青要山发现了罗瑛城之灾为卧底所为,顺蔓摸瓜,即将查到北荒头上,她恐受牵连而不得不撤离来做借口。
  但在北荒那群人眼里,这一趟无功便是过。
  华盈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到窗边,指尖搭在桌上,无意识轻点桌面,系在腰间的一只玉坠里突然浮现出了雪白的光粒。
  江如晔独有的传音令,唯有本家子弟方可开启,于是手握这种传音令,被视为深受家主重视的象征。
  华盈对此不屑一顾,让人变成随叫随到的工具罢了。
  她曾见江璧月身上有一道,也没半分羡慕的心情。不料出发去青要山那一日,江如晔终于想起她也是自己女儿一般,不容抗拒地给了她一道。
  华盈站起身,柔软的红绸从袖下飞了出来,眨眼间如大片绚烂的云霞铺开,将整间屋子的四壁围绕得密不透风。
  暗红如血的氛围之中,一只雪鹰的虚影里传出江如晔的声音。
  他扫了眼她收拾好的东西,别有深意般:“盈盈,你怎么就要走了?”
  华盈说:“父亲,罗瑛城一事有变,您安排的那个人行踪暴露,死了,而林之凇已经查到我头上,此事非我能控制,再不走,恐怕会将牵连到北荒。”
  江如晔却不慌不忙地向她确认:“他死了?”
  华盈秀眉微蹙,心中有一种不太对的感觉,微微垂首:“是,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
  江如晔喉咙里挤出两声意味深长的笑,用无所谓的语气道:“一枚棋子而已,死了就死了,盈盈,你见识不浅,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江家既然决定了要把青要山搅得天翻地覆,那必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计划难道就进行不下去了吗?”
  华盈抬眸,用疑惑的口吻问道:“父亲能否告诉我,北荒究竟要如何对付青要山?计划既然不变,总要有人接手,族里若将我安排为接手之人,总应该告诉我要做什么。”
  “盈盈,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得很清楚,你只需协助此事即可,乖乖听话,别忘记自己是谁,更别头脑发昏,把一个外人的地位与北荒相提并论。”
  江如晔凝着她放在床边的包袱,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很是不悦,“把你人和心思都先留在这,接到指令之后,少问对错缘故,只管照做,不让你知道太多是在保护你。你是我的孩子,我也不忍心总是让你因为不听话而受罚。”
  华盈听得心底一惊。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在青要山的卧底不止一个,青要山已经被北荒渗透了?”
  她之前没有向林之凇透露一星半点,此刻事态严重,便不得不斟酌是否应该让他知晓。
  除了身份阵营不同,更是因为他一旦知晓之后必定会彻查明玉月境里的可疑之人,动静压得再小,也避不开青要山那几位长老们。
  他们会因为她身份的缘故,让她举步维艰。
  责任在前,生死攸关,谁敢保证林之凇对她的信任是否经得住考验。
  江如晔的回答却让她的一颗心不知是该沉下去,还是悬起来:“林之凇思维缜密,疑心也重,在他眼皮子底下布棋,棋子太多反而破绽重重,所以只有一个。”
  华盈脑海里蹦出一个天方夜谭般的词。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她无声凝视雪鹰金色的眼瞳,似乎看见了远在浮雪之巅的江如晔那双伪善狡黠的眼睛,令人捉摸不透。
  死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一定是哪个地方出了疏漏,让那个本该化成灰烬的卧底侥幸留下了一命。
  华盈回想起那晚竹影下神秘如鬼魅的女人和她一句“永远忠于领主”,心想,她若是还活着,必定会让江如晔知道自己的背叛。
  可江如晔没对她有任何训诫与惩罚。
  华盈一时拿不准情况,定了定心神,道:“那依照父亲的意思,我留下待命就是,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您不可能真让我嫁给林之凇吧?”
  “快了。”江如晔只淡淡地抛出两个字,雪鹰虚影消失不见。
  千秋楼。
  江璧月双手捏得咯吱作响,强忍怒意,问:“父亲,华盈杀了卧底,已经背叛了北荒!你刚才还承诺我说她已是废棋,不会再留,为何现在又改了心意,还要给她机会?”
  江如晔盯着这个每次一面对华盈就沉不住气的大女儿,早已滋生的一些不满再次露出了眉头,语气也重了些:“不是给她机会,是借刀杀人。月儿,你不仅要多想想她在青要山到底能发挥哪些价值,还要想想你自己最应该做什么。出去吧。”
  江璧月愣了愣,父亲竟然又一次因为华盈而嫌弃她。
  说什么借刀杀人,他手里有夺心蛊,如果真想杀华盈,这一百多年里有无数个机会,为什么要一再拖延忍让?!
  难道就因为华盈和那个女人相似的眼睛?
  江璧月心中冷笑连连,无论是出生那日就将她抛弃了的女人,还是面前这个虚伪的父亲,华盈什么也不做就能得到他们的偏爱。
  而她小时候若不学着装可怜扮无辜,恐怕早就在这个被爱妻抛弃的男人的迁怒之下,成了浮雪之巅的笑柄。
  都说江家人冷心冷情,只重私利,果然,人人如此。
  百花杀最知主人心意,随着江璧月炽盛的杀念,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她手中。
  江璧月冷冷地低头注视百花杀,扭头看了一眼窗边的背影,双眼微眯。
  站在窗边俯瞰琼英城的江如晔似乎微微侧首。
  江璧月一言不发,最终握刀出了千秋楼。
  林深月皎,武家的雾气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传来而纷纷避散。
  罗瑛城的疫病已控制下来,武梦回了一趟武家,无视同族之人一路上的问好声,面色冷凝,直奔自己的院子。
  这副模样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模样,让路人纷纷小声议论起了她那日当着长老们的面指责华盈的那一幕。
  武梦置若罔闻,回了院子后,脱了衣服沉入温泉水池中。
  这个带着天然温泉水池的院子是她在武家的大考中夺下榜首那日,长老们对她的奖励,令同龄人们羡慕不已。
  热气腾腾的水雾把她的身体浸得泛红,胸口的皮肤像是蛇类蜕皮一样,掉了下一块,浮在水面。
  武梦阴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恍惚,她盯着水面漂浮的东西看了好一会,猛然回过神,露出惊慌的目光。
  她极快地伸手把它抓住了,被水打湿的纸傀变成了一张扁平的薄纸,在她手里皱成一团。
  “你怎么还在我身上?赶紧离开!”武梦盯着纸傀从自己指缝间露出的一角,又怒又急,“你在罗瑛城里利用了我,让我做了对不起青要山的事情,还嫌不够吗?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