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节课也没怎么听,”于静怡把手在桌面摊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完他就退课了。”
  闻笛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要是那死小孩不在他眼前,让他扇上几个耳光,他就要炸了。“你别听他狗叫,”闻笛言之凿凿,“你皮肤白,又苗条,哪里不好看了?他瞎了眼不懂欣赏。”
  “没事,”于静怡说,“我都是工作的人了,小孩子说几句话,不至于放在心上。”
  “什么小孩子,都学英语了,连句人话都不会讲?”闻笛说,“他算哪根葱啊,对着老师的长相指指点点?”
  于静怡回想了一下:“他爸是华信的董事吧,反正特别有钱。”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挣的,”闻笛说,“靠他自己,能申上剑桥吗?什么玩意儿,敢对着剑桥博士挑挑拣拣的。”
  于静怡纠正他:“博士辍学。”
  “辍学了也是剑桥的。”
  于静怡又笑了笑,拿起杯子,到厨房倒水。闻笛扭头看着她一杯下肚,拎着书包回到自己卧室,关上了门。外交部的笔试日期将近,大概是又回去刷题了。
  闻笛想不通命运怎么老喜欢逮着一个人揉搓,那股气在胸口左突右撞,急待发泄。
  然后,门铃响了。
  闻笛看着门口,烦躁感愈发强烈。
  不会又是那个鬼邻居吧。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眯眼往猫眼里一瞧,冷笑了一声,揣着兜回房了。
  是个没必要开门的人。
  如果是五年前,他会猛冲出去,揪住门外的人,控诉自己被践踏的青春。五年过去,所有的记忆、怨恨,就像衰老的恒星,朝着一个点塌陷,收缩,最后变成一个虚无的黑洞。
  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它的存在本身。
  门铃继续响着,于静怡似乎被打扰了,探出头询问情况:“谁来了?”
  “旧日冤孽。”闻笛说。
  于静怡迟疑片刻,迅速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将室友骂了五年的前男友观察完毕后,她转头问:“你不开门?我看他打算等在外面。”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开始抽烟了。”
  闻笛骂了句脏话,火速开门。
  何文轩和他想象中一样,金丝眼镜黑西装,头发往后梳,华尔街和硅谷精英的混合体。少年气早就耗没了,只剩下成功人士的从容。
  他妈的,闻笛想,这个人专挑他穿旧睡衣的日子来,用自己精致到头发丝的装束衬托他的落魄和不修边幅,一点礼貌都没有。
  “好久不见,”看到门里的人,何文轩说,“我回国了。”
  闻笛面无表情地把他手里的烟抽出来,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谁允许你在别人门前抽烟的?”他指着金丝眼镜说,“你自己找死无所谓,为什么要我吸二手烟陪你死?”
  何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欢迎方式挺特别的。”
  “谁欢迎你了?”闻笛开始考虑搬家的问题,“有事就说,没事滚蛋。”
  何文轩尽量忽略他话里话外的攻击性:“最近有空吗?我们在北京的高中同学打算聚一聚,人你认识,都是我们的朋友。”
  “你的朋友,”闻笛纠正他,“我可不觉得背后嘲笑我的算朋友。”
  “你也知道,那个年纪很容易犯蠢,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何文轩说,“我在松鹤楼约了位置,我记得你喜欢吃松鼠鳜鱼。”
  闻笛深吸一口气,尽量拖长时间吐出来:“我不喜欢,是你喜欢。你没发现我从来不吃甜的荤菜吗?”
  对面的人沉默一瞬,说:“你经常选苏杭餐馆,我还以为……”
  “算了,”闻笛摆手表示不愿深谈,“说这些也没意义。”
  何文轩深深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没有原谅我。”
  闻笛挠了挠头,大晚上站在门口,还是北京的冬天,实在磨人,可他不想让这人进门。“我凭什么要原谅你啊?”闻笛说,“你就接受我恨你的事实不好吗?”
  “挺好的,”何文轩说,“你恨我,至少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席之地。”
  妈的,闻笛想,真自恋。他早该知道,这种自我中心主义,会把所有感情都归因于自己,全世界都是绕着自己转的。
  闻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先在这等一会儿。”
  何文轩因为这句话愣住了。闻笛转身进门,走进客厅,拿出一个圆筒状的喷雾,然后回到门边,抬手,启动。
  红棕色颗粒在空中飞舞,掀起呛人的雾气,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西装、眼镜、发胶精心修饰的脑袋,全被刺鼻的粉末盖住了。
  何文轩被刺激得涕泗横流,一边咳嗽一边抖落衣服,狼狈不堪。
  “我舍友有时候晚回来,所以买了几瓶防狼喷雾,”闻笛放下瓶子,拍了拍手,“我五年前就想干的,可惜你没给我机会。”
  拖着鼻涕真情告白的丢人行径,但凡有自尊心的人都干不出来,更何况天之骄子。何文轩拼命抑制咳嗽的冲动,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你应该开车来的吧,”闻笛说,“你现在不适合坐公共交通。”
  何文轩嘴角抽搐两下,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转身下楼。
  闻笛看着他的背影,闷气像雨后乌云,一扫而空。
  他关上门,走进卧室,倒在床上,感觉这倒霉的一天终于舒缓了点儿。
  然后手机震了震,闻笛拿起来一看,翻了个白眼。又是隔壁那讨厌鬼。这家伙才安静没多久,怎么又跳出来烦人?
  邻居:【楼道里怎么有股怪味?胡椒?辣椒?还有烟?】
  狗鼻子吗,这么灵?
  闻笛:【调料不小心撒了。】
  邻居:【厨房调料能撒到门口?】
  闹了一天,闻笛脑子嗡嗡响,懒得吵架,没搭理那人。谁想到,他放下手机去了趟厕所,回来一瞧,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
  邻居:【刚刚是不是来人了?】
  邻居:【你是不是把调料撒人身上了?】
  邻居:【现在冬天,楼道不开窗,这味道什么时候才能散掉?】
  闻笛盘腿坐在床上,浏览着消息,挑了挑眉毛。他不作声,人还自己聊起来了,在这唱独角戏呢。
  闻笛:【你又不睡楼道,明天早上不就没味儿了。】
  邻居:【这关乎我的生活质量,我很在意公共空间的卫生情况。不会那个人来一次,你撒一次吧?】
  闻笛:【关,你,屁,事。】
  邻居:【那人是谁?仇家?】
  闻笛:【你想象力真丰富。】
  邻居:【老情人?】
  闻笛:【睡你的觉去。】
  邻居:【你不开门不就好了。我上次来你没开门,老情人来倒是愿意开,你开门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闻笛露出老人地铁的表情,这都哪跟哪。
  闻笛:【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见面的好。】
  邻居:【为什么?】
  闻笛摇摇头,心说你不到一米七的身板,胆子还挺大,随便就能跟死对头线下面基:【我们这么多陈年积怨,见了掐起来,多不好看。】
  邻居:【你跟老情人掐起来就好看了?】
  这人脑筋栓何文轩身上了?还打了个死结?
  闻笛:【我前男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啊,管这管那的。一天到晚挑别人逻辑,你看看你自己的话有逻辑吗?】
  闻笛:【还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摄像头不是已经拆了吗?你不会扒着猫眼看吧!窥探别人家的隐私,你还说你不是变态!】
  邻居:【你选择楼道这种公共空间吵架,就是默认不算隐私,旁人可以观看。】
  闻笛:【所以你确实扒着猫眼看了?】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对面再也没有回复。闻笛瞪着手机,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刚刚,是不是,跟邻居吵架,赢了?
  他赢了?!
  第一次!
  第17章 嘴里喃喃唱情歌,就像知更雀似的
  这一天真闹腾。先被教授挑刺挑上了火,再被瞎眼的兔崽子气吐了血,转头又遇到自恋前男友。好在完成了五年前的夙愿,又成功吵赢了一架,画上了圆满句号。
  闻笛满意地闭上眼睛,决定健康作息,早早熄灯睡觉。可惜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在梦里一脚踏空后,他冒着冷汗惊醒,一看手机,两点。
  今晚的北京格外安静。夜色黑压压地积在窗户上,只能听到细微的窸窣声。闻笛想起来,天气预报好像说有雪。
  他跳下床,凑近窗户仔细瞧,外面果然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北京干燥,连雪都只是细碎的一点,落到路上就不见了。
  闻笛隐约看到次卧的灯亮着——于静怡还在挑灯夜战。他走去敲门,冲里面喊:“下雪了,要来阳台看看吗?”
  于静怡是南方人,雪的诱惑盖过备考压力,很快从房间里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