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王院士说:“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的研究一定成功。倒是你,近年来的研究方向一直很保守。尽管你也拿到了大笔的实验基金,可是这样的实验,到底有多大的意义,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你的心果然是长偏的。”朱凌不满地抱怨,带着点女性特有的腔调。
  “可不是长在左边的吗?”王院士打着哈哈把这个话题岔开。
  就在朱凌向王院士抱怨的时候,记者们纷纷开始发稿。
  收到消息的民众,再一次被病毒吓蒙了。
  “僵尸病毒”通过媒体的口传播出来,尽管用词含蓄、谨慎而克制,但是它仍然是哈利波特里的摄魂怪,带着冰冷阴寒的死亡气息、带着可以摄魂夺魄的粘腻窒息感,顺着每个人的脊背蜿蜒滑行,那腐臭的气息仿佛瞬间就逼近鼻端。
  经历过一次死亡威胁,甚至还没有从上一次的灾难中带来的悲痛中走出来,人们又迎来了一次更庞大的恐慌。
  每一个人,都在逐字逐句地阅读媒体公布的信息,去解析每个字下面隐藏的含义。他们发现自己在这强大的超级病毒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有一篇文章,被转载了最多次。那篇报道里,记者详细提到了,“僵尸病毒”是由老鼠、狗、猪、鸟禽传染给人,再在人身上传播。
  也许写的人也没有意识到,他笔下简单的一行字,会引发怎么样的一场暴行。
  也不知道是由谁第一个开始,与人类一同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动物们坠入了噩梦。
  往日和睦相处的人类,突然拉下了温情的面纱,代死神挥出了镰刀。
  一开始,是出现在下水道口、菜市边、饭馆旁、后街巷里的各种鼠药、老鼠夹、粘鼠板……曾被中国人评为四害之一的过街老鼠,再次沦落人人喊打的局面。很快,垃圾桶里,堆满了老鼠的尸体,苍蝇嘤嘤飞来饱餐。
  渐渐,有流浪的猫狗误食了鼠药,也陈尸街头。接着,卖不不出去、积压成灾的家猪、鸡鸭鹅,被溺死后,大量丢弃在河道里、几乎堵塞了半条江。
  但这些动物的死亡,并没有给人们增加一丁点安全感,反而越发激起了他们心中更深层的恐慌。
  渐渐的,到了晚上,就有人借着黑暗,有组织的摸到街上,挥舞着棍棒,开始围攻流浪猫、流浪狗、甚至连黄鼠狼也不放过。
  那些本来就食不果腹的动物,在人们泄愤似的围攻中,要么败落 ,夹着尾巴逃离城市,要么被当场乱棍打死。
  第90章 祸起(2)
  华灯初上,街角的小花园里,一个老太太像往常那样,带着狗粮来喂流浪狗。
  她戴着口罩,心情复杂地在花园前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最近这一代的野狗少了很多,唯有那只跟她最亲近的还常常来。她等了一会儿,以为会等不到了,却不想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它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才慢吞吞踱到老太太跟前。
  这是一只灰扑扑的母狗,□□胀鼓鼓的、肚子因为怀孕而微微下坠。它熟门熟路地走到老太太身边,想要伸出舌头,舔一下老人的手,表示谢意。可是老人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母狗不明所以地呜咽了一声。
  老太太将手中的狗粮倒在地上,轻声说:“乖孩子,吃顿饱饭吧,赶紧离开这里。到乡下去。躲起来,躲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她喂这条流浪狗已经有三年了,看着她生了一窝又一窝的孩子。每次新生命诞生,她都觉得很开心。
  每次,她都会等这些流浪狗饱餐一顿,然后跟它们絮絮叨叨说一会儿家里的琐事,才会折返回家。
  可是今天,她只站了片刻,便脚步蹒跚的匆匆离去。
  随着老太太转身走出花园的小径,两个全副武装的中年人和一个老头便手持棍棒从小径深处走过来,迅速地包围这条还在一心一意吃狗粮的母狗。
  脚步声惊动了母狗,它一下抬起头,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只一瞬,它便感觉到了危险,迅速向草丛扑去——
  可是——迟了。
  一根带着钢钉的木棍从斜上方用力击向它的头部,在它窜起来的瞬间,与它的头结结实实的碰撞在一起。
  “咯砰——”颅骨碎裂发出的响声与咬破香脆狗粮并无二致。
  “嗷呜——”这声惨嚎凄厉短促,比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对月哀鸣还要森然。
  然而再惊痛的哀嚎,也是颓然。
  野狗倒下了,密集的棍棒雨点般落下,落在它和它还未出世的孩子们的身上。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它的身体微微颤着,喉咙混着汩汩外涌的血发出绝望地呜咽声。原本就邋遢的皮毛混了血渍,更显得肮脏不堪,像一坨用得辨不出原色的旧拖布。可是它的眼睛却湿漉漉的,干净清亮,像此刻一点云翳也无的星空。
  它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对她温情脉脉的老人,会一转眼,招来了恶魔。
  下一瞬,带着星光的圆眼睛,熄灭了。
  死亡,换来了永恒的平静。
  持棍而立的男人们,脸上嗜血狰狞如凶兽的面貌松弛下来,恢复为人的平和。
  他们略喘着气,用棍子将那彻底软烂下来的尸体,挑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筒里。
  花园小径的尽头——
  老太太佝偻着站在树下。她浑浊的眼里,流下一行泪。
  泪沿着她脸部皮肤的褶皱缝隙,一点一点滑行,像穿越幽暗的死荫之地。
  这是一张饱经沧桑、习惯在柔软与冷硬之间切换表情的脸。
  她低声自语,像辩解、又像求取宽恕:
  对不起,我的媳妇也怀孕了。
  这是我必须做的选择。保护家人!
  这是老太太,用过往积累的善行,诱杀的第五条流浪狗。
  人性的灰度,是夹着善恶的中间地带,一面向善,趋于光明;一面向恶,比邻黑暗。
  谁也猜不到,它会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选择行善,还是作恶。
  而这一次,在强大的病毒面前的无力感,令一向善于欺软怕硬的人类,开始攻击比自己更弱小的种类。他们将死亡的恐惧、对病毒的怨恨,都发泄在动物身上。
  他们忘记了,地球不只属于人类,地球也属于这些动物。
  他们忘记了,在病毒面前,这些动物也只是无辜的宿主。
  他们软弱的暴行,让这些无辜的动物,没有死于病毒的袭击,而是死于人类邻居之手。
  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动物来说,人类才是最可怕的病毒。
  城市里打狗杀猫的暴行仿佛得到默认一般蔓延开。
  随着被病毒传染的人数激增,恐慌更加泛滥,即便健康的家畜宠物,在人们眼里也成了病毒的隐形携带者。
  有人开始丢弃家里的宠物猫、宠物狗、宠物小仓鼠……
  便有穿着衣服的猫猫狗狗也加入了流浪的队伍,开始惶惶然然地在阴暗的角落里逃窜。
  然而宠物们,天生对人类缺乏警惕性。
  懵懵懂懂的它们,完全不知大祸临头,只要有人拿着他们熟悉的食物出来诱哄,便一骗一个准。
  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食物,一个善意的眼神、一个蹲身拍膝盖的动作,就能把它们引到跟前摇尾巴。
  这些小猫小狗临死时,还在妄图获得人们的宠爱,想要有双温柔的手,能够重新顺着它们毛发生长的方向轻轻抚摸。
  它们一辈子也搞不懂人类。
  为什么人们可以,爱的时候一掷千金,弃的时候如避洪水猛兽。
  其实,有时候人类连对待自己的恋人也是如此。
  反倒是本就尝遍了人情冷暖的流浪狗们,与人类斗争经验越来越丰富,往往能逃离城市,躲去郊外。
  沈肆家中,小古忧伤地看着正摇头摆尾,将胖脸埋在食盆里,呼噜噜吃着狗粮的鲁鲁。
  “知道有多少你的同类现在倒霉了吗?”小古用手撇了一下已经快要盖住眼睛的刘海,新一轮的病毒开始蔓延后,他已经好久没去理发店了。
  鲁鲁从食盆里将圆乎乎的大脸抬起来,瞥了小古一眼,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它晃着圆屁股,小坦克一般笃笃笃地走了几步,走到坐在沙发上的沈肆跟前,肥糯糯的爪子踩在沈肆的拖鞋上,蹲下来,将一颗胖头撒娇地搁在沈肆的脚背上。
  沈肆低头,与鲁鲁湿漉漉的圆眼睛对视。
  他叹了口气,好笑地摸了摸爱宠肥肉堆叠的脖子:“现在你的主人已经成过街老鼠了,你还这么悠然自得,我真羡慕你啊!”
  鲁鲁呜呜咽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串讨好的声音,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沈肆的手,沈肆嫌弃地将手抽开。
  “肆哥,下个月公司就要替你把房子抵押出去了。你怎么办?”小古担忧地问,这几天他急得上火,嘴角冒出好多个粉艳艳的口疮,一说话就会忍不住低低“嘶“一声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