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我们都不敢和你母亲说真相,怕她知道了愈发受不了,但最后……”
  “她死时抽搐、昏厥,嘴巴紧闭,已经竭力救了但是、但是还是……”
  “谁也没有往毒害上想,都以为是白家传下来的病,人走了,说病故也没有错,羊角风会传孩子的,传开了对你和阿骏,对白家那儿都不好。”
  从表症来看,莽草中毒与羊角风的确会混淆,尤其是白家确实有这病的状况下,先入为主地认为白氏也染了,算是说得通。
  但说得通,不等于没有恨。
  陆念通红着双眼,哽咽着道:“我母亲她没有病的!若不是你们自己胡乱猜测,又怎么会草草了事……名声,你们顾忌名声时,有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我真的有病了!”
  “别混说!”定西侯几乎跳了起来,胸口重重起来,“你就是癔症而已,那么多大夫都说慢慢养能好起来的!你那和羊角风天差地别!”
  “哈……”陆念笑了,泪水从眼角滚落,开口时冷静如刀,“难怪您这么怕啊!
  由着我砸东西、砍柱子,原来是怕我发病。
  上次我发作时神志不清、咬伤阿薇的手,您怕死了吧?
  听大夫们说我是癔症时,您长松了一口气吧?
  可羊角风说不准的,我这个脑子本来就有问题了,若病情严重,哪天也成了羊角风亦不稀奇,您说对吧!”
  定西侯急得脱口而出:“对个屁!”
  骂完了,他也坐不住,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你母亲的事,如今真相大白,的确是我和你外祖家误判了,也是今日、我才知道岑氏是凶手。
  阿念,你坚持了三十年,在蜀地也受了很多罪,好不容易拨云见日,你得更加爱惜你的身体。
  癔症能治,能好起来!好好养就是了!”
  陆念目光灼灼,眨也不眨地看着定西侯:“所以,为了让我能开怀养病,您准备怎么处置岑氏?”
  定西侯脚步一顿,迟疑着道:“你不该捅那三刀。”
  “我不捅,”陆念嘴角一弯,笑容讽刺,“让您继续和稀泥吗?我捅完了,您还要和稀泥?”
  定西侯用力抿了下唇,问:“那你说,你想如何?”
  陆念靠着引枕,一条一条讲条件。
  “写休书,定西侯府不需要杀人的侯夫人,她死了牌位也不配摆在我母亲边上!”
  “告衙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母亲是如何被她毒害的!”
  “谈赔偿,您不在乎那点银钱,我在乎得很!让岑家把钱吐出来!”
  定西侯沉默不语,心情复杂。
  这些要求,在他的意料之内,但却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
  “阿念,”定西侯试图与陆念讲道理,“她再是歹毒也是阿驰的亲生母亲,事情做绝了,阿驰如何办?何况岑家那儿……”
  “怎么,她杀人在先,岑太保有脸呢?”陆念打断了定西侯的话,“我知道,我要求的这些您一条都办不到。
  我心里有数,所以我才会捅她三刀,那三刀是我母亲的血债,但她远远没有还清!
  我知道您在考虑些什么。
  您可以骂岑氏毒妇,只要能让我消气,您甚至能站在这儿骂岑氏一个狗血淋头,但那又怎么样呢?
  您又算得了什么好东西呢?”
  定西侯:……
  “携手七年的发妻,和您三十年同老的继室,他们在您眼里有什么区别吗?”陆念道,“我甚至弄不懂,我母亲、岑氏和柳姨娘,在您心中是不是都差不多?
  定西侯解释道:“我待你母亲……”
  “年少夫妻的情谊?待她曾有许多真心?”陆念一针见血,“那又如何呢?终究比不上‘名声’二字,您最在乎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名声了。”
  第89章 可我母亲为什么要原谅您?(两更合一求月票)
  风雪被隔断在了屋外。
  门上厚厚的棉帘子垂着,光线仅仅从两侧紧闭的窗户上透进来,室内明暗分明。
  定西侯坐在暗处,五官笼着深深的阴影,只那双眼睛、瞳孔颜色很黑。
  半晌,他沉声问道:“还有什么话,你一并都说出来吧。你这性子病情,说一半更难受。”
  陆念冷笑,抽了下手。
  阿薇握着时用了些力气,陆念起先没有抽动,她便柔声道:“我没事。”
  手松开了。
  陆念站起身来,面对定西侯时,前一瞬的温柔消失殆尽,只余浓浓的怨恨与责备。
  “你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所以岑氏可以到处说我不好,我是不服管教的继女,所以我可以骂岑氏恶毒,她是害人性命的凶手,所以当年我和岑氏撕得满头包,你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又无可奈何的父亲、丈夫。”
  “别跟我说什么她没有亲口说过我,隔岸观火、借刀杀人、驱虎吞狼、挑拨离间,您熟读兵书,还要我仔细说说她是如何运用自如的吗?”
  “也别说您看不穿她,朝堂波谲云诡、各有招数,说来道去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您沉浮数十年,难道不懂吗?”
  “您懂的,您全心全意琢磨君臣,您看得一清二楚,圣上一个眼神您就能明白他存了何等意图,您会被岑氏骗得团团转,是因为您压根就没有去琢磨过!”
  “不琢磨、不思量、不用心,您能明白什么呢?说到透,也就是女眷这些矛盾争斗不值得您操心而已。”
  “和您的前程名声,和定西侯府的圣眷比起来,妻子也好、女儿也罢,都不要紧的。”
  定西侯的喉咙堵得慌,但他还是做到了自己说的话,让陆念说完,不辩解、不打断。
  “我恨岑氏,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我忍着没有杀她,我也没有要求您杀她,只是、只是让您休妻告官而已。”
  “您不肯,不是您真的多惦念什么生儿养儿的苦劳,分明是您不愿去担恩断义绝的果敢。”
  “我晓得您怕什么,怕成为笑柄,怕丢了脸面,怕岑太保咄咄逼人!”
  “和岑太保的权势与圣宠比起来,我们定西侯府的确不够看,岑太保还有一个安国公当儿女亲家,您嘛,谁叫白氏清流,光有名没有位呢?”
  “所以您瞻前顾后,血性没见多少,筋骨全是算计!”
  如果说,最初时陆念还算克制了些情绪,一长串话说下来,心底里的那股子火完全迸发了出来。
  她来回走动了会儿,脚步杂乱里透出焦躁,最后停在桌子旁,右手扶着桌沿,手指紧紧扣着,清瘦的手背上露出青筋来。
  “好事全是您的,坏事尽是我来。”
  “没关系!我可以当刀,我替亲娘报仇雪恨,别说当刀,便是当猪当狗、成鬼成魔,我都愿意!”
  “我不在乎您怎么想,您也可以光拿好处不出力,但您千万别来与我假惺惺地和稀泥,没有那个必要!”
  “您能奈我何?您是要名声的爹,哪怕我把定西侯府的房顶都掀了,您也做不出把我和阿薇轰出去的事。”
  “我劝您,老老实实拿了这份好处、做梦发笑去,别在我这儿摆谱,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您不嫌累,我还嫌折腾!”
  “我得留着劲儿对付岑家去,我扎了岑氏三刀,我们和岑家已经结仇了。”
  “您忌讳岑太保、不敢动岑氏,您放心,我不忌讳,我会整死他们岑家,我今日饶过岑氏,之后一样要找她算总账。”
  “您自己算算轻重,是护着我去扳倒岑太保对您有利,还是去岑家那儿低头哈腰、出卖我求岑太保原谅对您有利!”
  陆念说得气喘吁吁。
  阿薇已经倒好了茶,送到她手中:“您先润润嗓再骂。”
  陆念一口饮了。
  红枣枸杞茶,入口浅浅的甜,温热不烫,顺着喉咙下去,叫陆念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情绪亦缓和了些。
  “我没有骂,”陆念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缓声道,“我在讲道理。”
  “对,您向来以德服人,”阿薇笑了起来,用了陆念曾经用过的说辞,然后转头看着定西侯,甜甜地问,“您说是不是?”
  定西侯抹了一把脸。
  他自认是被阿念咄咄逼人训了一通。
  爹和女儿,还能如何劈头盖脑?
  但看着阿薇的笑容,看着阿念那说不上稳还是不稳的情绪,定西侯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他也真的不敢说。
  不管阿念如何指责他,定西侯打心眼里不愿意再看着她发癔症。
  因此,他嘴角用力往上弯了弯,挤出一个自认为和气又亲切的笑容来:“是,阿念在讲道理,我在听道理,是这么一回事。”
  陆念嗤笑一声,不屑至极。
  她抬手拔出头上金簪,三下五除二去得干干净净,长发瞬间披散下来。
  指腹用力搓了搓鬓角与耳后,刚刚虽擦拭了番,但头发上沾的鲜血并没有弄干净。
  陆念扯了扯头发,点评道:“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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