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是他!”
  “原来他姓温啊。”大姐咔嚓咬下一口苹果,话音含糊:“你往前走,看见那棵杏树没?从那儿往里拐,有一家院子里面种了棵比房顶还高的树,那就是他家。”
  那房子很好找,不单是因为大姐说的树的缘故。
  在一众新近粉刷过的小楼里,只有温执意家的院墙是灰黄的,用作院门的铁栅栏锈迹斑斑,当中一根金属条断了大半截,有心人甚至可以直接钻进去。
  但正站在院子里的主人成功把这些破败的细节变成了故事感,那棵高过房顶的树栽在房子右侧,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棵树,竟然也不显得空荡,半边都被树荫占满。
  那棵树长得极好,层层粗枝自房顶垂落,如同一阵风被拦在此处,只好就这么挂在屋顶,天长日久生了苔,就成了一川凝固的深绿。细长线叶中缀满红色果实,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毒药,宝石,红豆,圣诞。
  温执意穿着白衬衣,一动不动站在巨大的紫杉下。树叶摇晃,落在他身上的影子跟着移动,只有他是静止的,定定立在那里,连垂着的眼睫都没有眨过。
  《第十二夜》里小丑的唱音仿佛环绕在他身旁:“为我罩上白色的殓衾,铺满紫杉。”
  是他微信头像的那棵树。
  会是蒋一阔和他一起栽的吗?
  看着怪不吉利的。
  不爱看莎士比亚的顾轻舟脑子里闪过这么三个念头,旋即高声叫道:
  “温执意——你怎么住得这么偏!”
  “你来干什么。”
  温执意给他倒了一杯水拿出来,塞在他手里。如果放在酒吧里,这杯白开水应该叫逐客令。
  “好歹让我把东西放下吧。”顾轻舟才不会听他的喝完就滚,要知道手上这些水果花了他858,单程路费也有15块,够他吃两个多月袋装方便面。
  温执意这才发现他手上的东西,侧身让出一条通道。顾轻舟抓住机会冲进去,警觉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把沉甸甸的两个袋子搁在茶几上。
  “我来找你核实一下投保资料。”顾轻舟嘴上和温执意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楼梯,“体检报告我看了,你是不是低血糖?”
  “嗯。低血糖不能投保吗?”
  “那倒不是,你要多吃水果。”
  温执意在他对面坐下,正好挡住他视线。顾轻舟收回目光,由警惕地看着楼梯改为放肆地看着温执意:“咳咳。我来主要是因为,你的紧急联系人信息没有写全,他的职业、年龄、籍贯、和你的关系……”
  那张信息表很快出现在他眼前,温执意举着手机:“表格上写着选填。”
  “……还真是。”顾轻舟抓住一个错漏,“和被投保人的关系可是必填的!”
  “哦。”温执意低头敲了两个字,顾轻舟那里很快就收到了更新提醒。
  打开一看,写非常含糊:“朋友”。
  “什么朋友?”
  “和你有关系吗?”温执意颇为不耐烦地把那杯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就随便问问。”顾轻舟抿了非常浅的一口,作出一派闲聊姿态,“他不在家啊?”
  “他为什么要在我家。”温执意随口反驳,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对,站起来也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哦,没同居!
  捕捉到关键信息的顾轻舟跟到厨房,倚在门框上,更加放心大胆地打量了一遍温执意现在的住所,清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开始表演。
  “你家装修得真不错。尤其是这个花瓶,特别有艺术气息。”
  温执意淡定地从不锈钢桶里拔出一把大葱,干脆利落掐掉尾端的花苞。“这是水桶。”
  “独门独户,特别安静。”
  邻居的说话声清楚地钻进窗户,应该是隔壁正在骂小孩,方言里还夹杂着两声高亢的狗叫。
  “嗯……南北通透,采光也很好。”
  唰地一声,温执意拉下了厨房的百叶帘,光线骤然变暗。
  “实不相瞒,我一看到这栋房子,就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趁着温执意还没把他赶出去,顾轻舟赶紧切入正题:“我昨天没骗你,我真的快流落街头了。你家这么大,要不租我一间?”
  “不。”温执意拒绝了他,却又问:“你现在住的地方为什么不能住了。”
  “说来话长。”
  温执意转身就走,顾轻舟忙不迭拉住他:“好吧长话短说,我现在的房东误会我是他老婆的出轨对象,要把我扫地出门。”
  “活该。”温执意言简意赅,脸上没有丝毫同情,“松手。”
  “我是清白的!纯粹是一场乌龙。”顾轻舟非但不听他的,还又走上前一步,用身体把温执意圈在门边,不让他走。
  他低下头,柔和光影穿过百叶窗落在他肩膀上,墨黑瞳仁在昏暗空间里显得分外明亮:“租我一间吧,增加点被动收入不好吗?”
  “好啊。”温执意别开脸,坐地起价:“每月两万,租吗。”
  顾轻舟语塞,他冷哼一声,“不租就让开。”
  “能不能以工抵租?”和温执意讨价还价,脑袋得要转得飞快,顾轻舟语速都加快了:“我给你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捏肩捶腿陪吃陪聊,还可以每天送你上班。”
  听到最后一句,温执意斜眼看他:“哦,你有车?”
  短短四个字正中顾轻舟痛点,他迅速回忆了一遍复活后数次眼睁睁看着温执意上了蒋一阔车的经历,化悲愤为力量,积极争取:“我背你,公主抱也行,跑十公里不带喘的。”
  身体继续往下压,他离温执意又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扑在对方脸上。他托住温执意的下巴,轻轻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怎么样,考虑考虑?”
  目光交汇,温执意歪了歪脑袋,巴掌大的一张脸完全陷进他掌心。这个动作就像是主动在蹭他的手,顾轻舟正小鹿乱撞,就见他唇角一勾,露出个半是挑衅半是嘲讽的笑。
  “顾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容易上钩啊?”他伸出食指,抵在顾轻舟嘴唇上,不许他说话,另一手捏住他的眼镜横梁,缓慢地把那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平光镜摘下来,“就凭你这张脸……”
  话音顿住,他原本不信邪,这张脸是很像,但每次见到,不是下半张脸戴了口罩就是眼睛被镜片遮住。现在把所有的遮蔽物拿掉,温执意还是迷惑,六年太长了,长到他恍惚,被框在黑白照里的人是长这个样子吗?
  “我这张脸怎么了?”顾轻舟学他的样子,歪头看他,那副模样十分欠揍:“哪里不满意?我整。”
  “别想了,整容很贵。”温执意把眼镜腿塞回他耳后,戴得歪歪扭扭,顾轻舟自己扶正,顺势抓住他的手。
  “当着人的面脱眼镜,我只能想到一种情境,就是预备接吻。”
  “还有一种。”温执意抽出手,“可能是要打架。”
  “那你让我亲一下,亲完再给我一耳光?”
  顾轻舟不像在开玩笑,真的把头埋下来。
  不知是出于好胜心,还是对他不正常的脑回路感到无语,温执意没有动。
  第19章 同居申请
  顾轻舟最终也没能如愿,因为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孩的声音。
  “给我!”
  “我先捡到的!”
  “我先看到的!”
  小孩吵吵嚷嚷,他一扭头往门外看,温执意就从他臂弯里溜出去了。
  他跟在温执意后面出去,发现院门忘记关,不知哪里来的两个小男孩跑了进来,俩人都穿着运动套装,一黄一白像两只小狗崽,正在院子里捡树上落下来的红果子吃。温执意板起一张面孔,叫他们放下。
  白衣服那个听话地松开手,果子骨碌碌撒在地上,黄衣服的则一把将手里的果子全部塞在嘴里,又捡了两颗掉在脚边的来,示威一样当着温执意的面吃进去。
  温执意盯着他,突然笑了。他蹲下捡了一颗离他最近的紫衫果,丢回树坑里,看着还在咀嚼的小孩,慢悠悠说:
  “有毒的。”
  黄衣服小孩愣住,傻傻地长大嘴巴,红色汁水沿着他嘴角流下来,他条件反射般往下咽。顾轻舟三两步跨过去,冲到他背后,用力拍在他背上。破碎的果肉被吐出来,溅在地上好似电视剧里蜂蜜和水和成的假血浆。
  那男孩把果子吐干净了,嘴还张得老大,顺势放出哭声来,他的同伴也跟着他哇哇大哭。
  “呜!我们……我们已经吃过两颗了……”
  顾轻舟在他哭得一鼓一鼓的小肚子上压了压,“想不想吐,肚子疼吗?”根本没人回答他,俩人只顾比赛大哭,呜哇声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小黄人张着血盆大口抽抽搭搭重复完蛋了要死了。他转向在一旁看戏的温执意:“要不要叫救护车?”
  温执意还有闲心收集地上的果子,他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师,把邪恶魔药的原材料统统丢进大锅里。
  “没事。”后半句的音量稍稍提高了一点,“远离这棵树,就不会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