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尤其是看到那段视频,那么骄傲的温执意当着众人承认,他是废物。
  他难受了,就不想让别人好受。
  “别酸,你也能装,别人是水晶杯你是大傻杯,便宜无需自卑。”
  “啊?人家都把排到法国的追求者拒绝完了,你还在塞纳河畔等着捡爱的号码牌呢?当流浪狗可以,不要随意大小便哦。”
  “你转生上帝得投石问路,最后只有畜生道不反弹。”
  “知道了单细胞废物,p图怎么不用自己照片,是长得太不方便吗?”
  他逐条批示,把那些人统统骂了一遍,删除拉黑退群一条龙,终于觉得世界清净了。
  以他和温执意的关系,发条微信关心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他总是点开和温执意的聊天框,打下一句最近好吗又删掉,转而点开他头像去看朋友圈,那里始终只有一条直线。
  从李雨微那里,他断续听到了一些温执意的消息。他离开了长临,先后去了西面和南面。山野连绵,草原平旷,水乡秀美,大海辽阔,但那些都没留住他。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最终还是回到了长临。
  当初砸坏了一个汝窑瓷杯的领导从中周旋,替他办了停薪留职,温执意接受了他的好意,回去继续工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而叶予庭心里的悲伤也有所缓解,他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和温执意一起去祭拜顾轻舟,事后再一起喝杯酒,谈谈以前的事。
  就在这时,他在李雨微家门口再次遇见了温执意。
  温执意,叶予庭叫他的名字,好久不见。温执意点点头,越过他去摁电梯。叶予庭又问:你刚看完叔叔阿姨吧,我给他们送点东西,待会儿想去看看轻舟,要不要一起?
  电梯停在顶楼,温执意显得有些急躁,连续摁了几下按钮。不了,我该回家了,他说。他看起来真的很急,叶予庭说,我送你。温执意没拒绝。
  等到踏进他和顾轻舟那篇房子,温执意看起来没那么焦虑了,他慢条斯理地添满冷水壶,给叶予庭倒了一杯,然后去做饭。那天晚霞很美,可是他把饭菜端上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拉上窗帘。房间里骤然变暗,他穿深色的衣服,一下子也变得看不到,好像溶解掉了。
  叶予庭有点慌乱地碰掉了筷子。抱歉,温执意说,很快把餐厅灯打开。水波样的光从琉璃灯罩里淌出来,漫到他身上,温执意又有了形状。他们相对而坐,温执意主动问,你想和我聊聊顾轻舟吗,叶予庭说不。他觉得自己沉在水底,食物变成海水,黏腻地灌进他喉咙。
  我吃饱了,他干涩地说,窒息感让他想逃走。温执意点点头,没有留他,只问他能否帮忙打开餐边柜上的唱片机。他照做,里面那张黑胶是门德尔松的赫布里底群岛序曲。涌动的音符中间,温执意咬下一小口水饺的样子过于安详,那个瞬间叶予庭明白他为什么会回来。
  虽然他的船已然在风暴里沉没,但是锚还在,只要紧紧握住那根断裂的锁链,就可以一直站在码头上,而不被海风卷到其他的地方,也许这让他觉得安全。可是叶予庭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想,人会溺毙在空气里吗?
  是蒋一阔把他从无望的日子里拉了出来。
  差不多四年前,顾晚山出生,这个人出现在温执意身边。他和温执意一起去了他们未能成行的北欧,飞机平稳起飞又安全落地,不知是不是太阳风暴改变了他脑袋里的细小电流,回来后,温执意开始看合适的房子。
  顾晚山两周岁生日那天,叶予庭一家和李雨微三口在一起吃饭,温执意也来了,带着蒋一阔一起,那天大家都很高兴,香槟从郁金香杯里满得要溢出来,他们祝福新生,祝福一段刚开始的恋情,祝福过去的伤疤最终愈合。
  听他讲述这些事情时,顾轻舟好像去过了自己的葬礼,狂风呼啸,他陷入长久的默哀。
  最后,叶予庭说: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温执意确实因他而解脱。”
  “也许他们走不到最后,可是,能救他的,绝不会是顾轻舟。”
  “六年,叙利亚改朝换代,俄乌开火又停火,关税几乎每天都在变,人工智障变成了人工智能,咱们高中老吃的那家灌饼早就不出摊了,还有你爱用的ipod,那玩意儿彻底停产了。”
  叶予庭说了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他的潜台词顾轻舟全然明白。
  生者释怀之后,失而复得四个字就变成了最短的惊悚故事,比死亡更难跨越的,是用于遗忘的时间。
  第10章 改头换面
  门铃响起,叶予庭拿进来两大袋东西,一袋是日用品,他随手搁到边柜上,另一袋顾轻舟接过来,沉甸甸的,伏特加、朗姆还有好几听果味气泡酒。
  “买这么多,是打算开怀畅饮还是借酒消愁?”
  “我开怀畅饮,你借酒消愁。”叶予庭毒舌风采不减当年,“来吧朋友,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还没给顾轻舟灌醉,他先倒下了,经历了抱着顾轻舟嚎啕大哭、指责顾轻舟强闯民宅和意识不清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三个阶段后,叶予庭倒头大睡。
  再睁眼的时候他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地板上,脑袋下被塞了一个沙发靠枕,脖子以下全身都酸痛。
  原本散落在地上的易拉罐不见了,和烧烤外卖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予庭艰难地坐起身,阳台的门关着,但外面有个人影。顾轻舟的白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在一堆落灰的花盆之间显得鹤立鸡群,封了一半的阳台玻璃刚过他的腰,以他的灵敏,甚至不必先爬上去,单手在边沿一撑,两条长腿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过。
  “顾轻舟!”叶予庭一骨碌爬起来,踉跄着跑过去,想要抱住他的腰,却因为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退而求其次抱住了他大腿。“你别想不开啊,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考虑别人,你要是跳了这一栋楼都得跌价!”
  顾轻舟单手把他捞起来,认真道:“叶予庭,答应我,以后遇见别人轻生,千万别劝。你不开口可能还有希望,你这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把ak。”
  叶予庭正要反驳,一张嘴吃进去阵凉风,他搓着双臂跳回客厅,“冻死了,你真不嫌冷啊。”
  一道光在他眼前晃过,顾轻舟跟着他进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屏幕,他不是寻死也不是忧郁,单纯嫌弃客厅里的气味又怕通风会把叶予庭冻成一具尸体,干脆跑到阳台玩手机:“里面太闷,你还臭。”
  “说得好像你没吃没喝似的……等等,这什么?”
  对话页面左侧赫然是一只鲸鱼头像,“好的,以下是我为你整理的2019年大事记……”
  再往上翻,还有对叙利亚局势和俄乌战争的详(n)(f)细总结。
  这货竟然在用deepseek复习他死掉的六年间错过的世界新闻。
  “你说得对,我应该迎接新生活。”
  叶予庭突然想到高中期末考,考试结束后他喜欢和人对答案,错了题就要抓着顾轻舟去打探温执意做对没。顾轻舟总是懒洋洋地把书包往背后一甩,说明天你比他多做对一道不就行了。
  24岁的顾轻舟和85岁相比好像也没什么改变,脚步轻快,永远向前。
  叶予庭正默默感慨,就又听顾轻舟说:
  “我要把温执意追回来。”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全部考完后他直接去找温执意对答案,顾轻舟在旁边听着,明明自己的错了快一半,却还洋洋得意地在旁边拱火,说着不愧是温甜心这次第一又稳了云云。
  阳台门砰地被吹上,叶予庭一双眼睛里左边问号右边感叹号:“我是这个意思吗?”
  顾轻舟肯定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
  “不,实际上我并不支持。”叶予庭无情拆台,“你清醒一点你在破坏别人感情啊!”
  “谁破坏别人感情?”顾轻舟反问,硬生生在道德洼地里起了一座望夫楼,“我们不是分手,是死别。”
  叶予庭无力地扶住额头,“我三十了,很保守,行行好,千万别给我来‘不被爱的才是小三’那一套。”
  “跟我讲先来后到,”顾轻舟不屑,“我活着他顶多算个妾。”
  不应该捂脑门,应该直接把两只耳朵堵死啊啊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叶予庭的声音变得十分虚弱,“去跟你那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科研工作者前夫说你复活了,本宫一日不死蒋氏终生为妃,先摧毁他的世界观后重建他的情感观?”
  顾轻舟转向窗外,风已经停了,天空里没有月亮,层层阴云压在夜晚的城市之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对叶予庭提起蒋一阔一直在出轨的事,只说:“如果他需要的不是顾轻舟,我可以不做顾轻舟。把他的幸福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改头换面,从头开始。
  “哎哟有日子不见了庭哥,又帅了,你俩站门口别提多养眼了,刚我还有同事说让你们多站一会儿,肯定招客,我说那哪行啊哪能让我哥在外面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