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就是一根糖。”拉他的小男孩在制服里多打了一条卡通领带,像只花孔雀一样挺起胸膛:“明天我赔给你,别哭了。”
  “你不知道,呜,妈妈说我吃完就来接我的,你弄碎了,她会不会不来接我了?”
  “不会的,但是你再继续哭,你妈妈可能就不要你……哇啊啊啊啊!”
  小花孔雀突然双脚离地,吓得蹬腿乱叫,顾轻舟去而复返,单手穿过他腋下把人抄起来,端到离顾晚山远一些的地方。
  “胡说什么呢,倒霉孩子。”
  他手里多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纸盒,塞进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的顾晚山手里,“吃。”
  顾晚山抹抹泪,还红着的眼睛和他十足十相似,乖巧惹人怜:“这是什么?”
  同样一双眼睛到顾轻舟脸上就成了漫浪,他随意指指对面,小推车上写着“鲷鱼烧”三个大字,见顾晚山还是显得很疑惑,应该是认不全字。
  “甜的,牛奶味,约等于奶糖。”顾轻舟草率地划了个等式,自己先捏起一只咬了口鱼头,冷热正好,“吃吧,吃完就能回家了。”
  “嗯!”
  红豆馅的香味飘到旁边,小孔雀眼巴巴看着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磨蹭着走过来,小声道:
  “我也想吃。”
  顾轻舟斜睨他一眼,他后退一小步,目光心虚地在高大的男人和小小的顾晚山之间徘徊,顾晚山犹豫不定,轻轻拽了拽顾轻舟的衣角,后者却说:
  “你想不想给他?自己决定。”
  顾晚山就把纸盒递到小孔雀跟前,小孔雀嘿嘿一笑,抓起一只金黄的鲷鱼烧就要往嘴里塞,感觉到头顶投来一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手硬生生停住。
  他正正领带,认真对顾晚山道:“谢谢。”
  顾轻舟似笑非笑,“还有呢?”
  张大的嘴巴再次合上,小声道:“对不起,明天我带糖给你吃。”
  “好!”
  俩小孩握手言和,最后一只鲷鱼烧进了小孔雀嘴里,顾晚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妈妈!”
  他欢快地朝着李雨微扑过去,李雨微看着他手里的纸盒,“又偷偷吃什么好吃的啦?”
  “约等于奶糖。”顾晚山想着顾轻舟的话,重复了一遍。“是那边的哥哥买给我的!”
  “哎,人呢?”
  等到他们转过头继续向前走,顾轻舟才直起腰从道旁停的一辆越野车后出来。
  刚刚见到的女人比他印象中的母亲要瘦,两腮和眼眶有轻微的凹陷,长发剪掉了,整个人都被岁月削去了一块,变成薄薄的一片,所幸她脸上还带着笑意,黑色西服裙显得她很精神。
  她牵着小孩慢慢走远,钻进车里之前,顾轻舟听见她温柔地交代顾晚山:
  “以后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最后一缕晚霞消散,夕阳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以下。暗下来的天色里,车流和人群纷纷经过他,只有顾轻舟独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儿。
  顾晚山的存在终于让他对时间的流逝有了实感,六年可以让一个孩子孕育、出生,再长大到能说会走,当然也足够忘记一个人。
  这不能怪温执意或是李雨微,死去的人死去了,但生活还是在继续。
  一片还青绿的银杏叶被风吹落,掉在他肩上,顾轻舟自我安慰似地笑笑,伸手拂去。
  “也不知道给我埋在哪儿了。”
  他咕哝道,忽然想去自己的墓地看看。地址并不难找,他很快在李雨微朋友圈里翻到了当年的讣告。
  就在他重新向着坟墓走去时,他看见一辆眼熟的迈巴赫。
  刚才那只嘴角还沾着红豆馅的小孔雀跑到驾驶座门边,温执意现在的男朋友从车上走下来,副驾出来的的女人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
  第4章 捉奸
  小孔雀指着鲷鱼烧的摊子对着女人撒娇:“妈妈,我想吃那个!”
  “不许。”女人想也不想地拒绝,“你今天在学校肯定又吃了一堆零食,数你嘴馋。”
  被她挽着的男人拍拍她的手,宠溺地笑道:“吃一份有什么关系,上次检查医生不是说了,明昭牙齿很健康。”
  “好啊蒋一阔,你向着他说话是不是!”女人竖起眉毛,空着的那只手撑在腰上,“我就知道不能把小孩交给你带,说吧,你平时还带他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她随即又转向小孔雀:“蒋明昭我告诉你,别以为现在是乳牙会换就敞开了造,甜食这种东西就跟毒品一样,沾上就戒不掉了。而且咱家基因不好,我补了九颗牙,”她指指蒋一阔:“他小时候起码补过六颗。”
  “好吧,不许吃了。”
  蒋一阔举手投降,暗地里却对蒋明昭做了个“下次”的口型,于是蒋明昭的孔雀尾巴也顺了。
  人家其乐融融,顾轻舟这厢却看得咬牙切齿。
  这个叫蒋一阔的男人一小时前还去温执意单位门口耀武扬威地送了花,现在又在这里扮演五好爸爸,哥们儿你时间管理大师啊!
  蒋一阔没察觉对街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翡湖边上新开了家素食餐厅,至少得提前三个小时排队,我拿好号了,去那儿吃行不行?”
  呵呵,约会餐厅原本都是给温执意选的吧,一号两用,你是真的不浪费。
  “去呗。行啊你,还会赶潮流了,以前不是说吃饭排队特傻吗。”
  他只是对你不用心,家花没有野花香,何况还是温执意这朵高岭之花。
  顾轻舟心里冒火,脱下风衣随手扔在路沿上,草草卷了卷袖子就要冲过去揍这不知天高地厚没有礼义廉耻的家伙一顿。
  蒋明昭在这时候抱住了蒋一阔大腿:“我不吃素,我想吃肉!”
  被他拦住的不止蒋一阔,还有顾轻舟。他生生停下脚步。
  要是他现在过去,小孩就得识破自己亲生父亲是个混蛋的事实,家庭破裂之余还要观摩他被顾轻舟揍,估计会留下心理阴影。
  但要让他就这么放过蒋一阔,任由他把温执意玩弄于股掌之中……顾轻舟攥紧拳头,不可能!
  思忖片刻,他掏出手机,对着和老婆孩子搂在一起的蒋一阔咔嚓咔嚓,连拍了二十几张。
  拍到最后忍不住冷笑,难怪他死不瞑目,原来是温执意在垃圾桶里找了男朋友。
  短时间内第二次被迈巴赫扬了一脸灰,顾轻舟的心情跌到谷底,搁了六年的手机在高频使用相机快门后电量耗尽,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做雪上加霜。
  他气得就差把手机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又觉得自己和它同病相怜,只好做了一个空气投篮假动作后给它插上充电宝,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爸妈家是回不去了,三口之家里不再有他的位置。何况李雨微和顾原年纪也不小了,难说自己突然出现,会不会把俩人吓出心脏病。
  温执意……就更别提了。
  他记得出门之前,自己那套房子里到处是浮尘,那是不是说明,很久没人去过了?
  命运虽然在玩儿他,但好歹没把他玩儿死,顾轻舟乐观地想,现在他只需要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重整旗鼓,一定能把事情一件一件一件一件地解决。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电子锁发出冰冷的提示音,顾轻舟疑惑地重新输了一遍密码,是他和温执意在一起的纪念日,仍然打不开。
  密码换了。
  试试他生日。
  不对。
  温执意生日。
  错误。
  他和温执意认识那天。
  “输入次数过多,请在三分钟后重试。”
  等待片刻,顾轻舟迟缓地输入了119199。
  也不是。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先后试了李雨微和他爸的生日、结婚纪念日,也都不对。
  “会是那个小鬼的生日么……”
  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他没能在父母的公开动态中找到顾晚山的生日,因此他最终也不知道,这扇曾经属于他的门,现在是为谁而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被隔绝在外。
  电子锁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顾轻舟靠着冰冷的门板,盘点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没房,没车,社会性死亡。
  线上支付账户里一分不剩,原本绑定的银行卡也无法继续使用。充电宝和回来的车费能付款都要归功于他习惯在手机壳后面放一张一百块钞票。他掏出硕果仅存的纸币数了数,还剩下二十六块六毛,网吧包夜都不够。
  “hello,在吗?”顾轻舟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一般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绑定个系统之类的?有没有客服来指导我一下,现在该怎么办?”
  无人回应,他把二十六块六毛的纸币展平,不禁感叹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手里皱巴巴的纸币一样,太草率了,没有金手指也就算了,哪怕最抠的游戏开服也不能只送25.5金币吧?还有零有整的。
  警报响得他耳朵疼,顾轻舟离开门板,在通道里转了一圈,成功在电梯间对面的墙缝夹角里找到一张幸存的小广告,他拨通上面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