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序南想起自己看过的文献,在很多传统丝绢古籍的书画纸、丝绸、墨、颜料都都是用鱼胶进行修复,他们都是天然蛋白胶,它们的热膨胀系数、吸水性、老化特性都非常接近。
  他们一起“呼吸”,一起经历温湿度变化,能同步伸缩,避免了因材料性质不同而产生的应力,从而防止起皱、开裂。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冷柜,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轻轻摩挲,冷气扑面而来,存储的鱼胶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冷柜里。
  “这里的鱼胶……”林序南看了眼手中的鱼胶,皱了皱眉头。
  林序南又取出一瓶,皱眉凝视,随后又取出另一瓶,将两盒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
  然后又一盒一盒打开包装检查,目光在棕色的凝胶上停留了很久。
  裴青寂注意到他的停顿,走过去,“怎么了?”
  林序南晃了晃手里的试剂瓶,声音有些迟疑,“这批鱼胶……颜色怪怪的。”
  裴青寂伸手接过看了眼,又伸手去拿包装盒,细看生产日期——三个月前。
  “理论上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存储条件也没有问题。”林序南扫了一眼冷柜的参数设定,确认温湿度一切正常。
  裴青寂沉思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钟渐青的电话。
  通话很快结束,不到几分钟,钟渐青便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步伐急促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怎么回事?”他目光锐利,直奔主题。
  “你自己看看。”裴青寂把手上的鱼胶推到他面前。
  钟渐青皱起眉头,拿起鱼胶晃了晃,又试探地拧了拧瓶口,确定是还没有开封的试剂瓶。
  随后,他转身拿起来挂在一旁的试剂进出登记记录,目光快速扫过,轻敲着某个条目,“这串版本号……看起来像被改过,我得比对一下系统里登记的源码。”
  裴青寂点头,目光也沉了几分。
  空气里仿佛因这小小试剂而凝结了些紧张感。
  “sk11的修复,需要用到鱼胶。”裴青寂指尖轻敲桌面,声音低沉而冷静,“但是……”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你还没查明鱼胶损坏原因前,我倾向用另一批。”
  “实验室级鱼胶市面上极难买到。”林序南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裴青寂。
  “我知道有地方可以。”裴青寂看了眼手表,语气果断,“今天应该来得及去拿。”
  林序南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钟渐青欲言又止,“你是不是觉得——”
  裴青寂的目光冷峻,打断了他,“我只是不相信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会发生。”
  空气仿佛被他的冷静和坚定凝固了几秒钟,实验室里的灯光在鱼胶棕色的胶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似乎映出一场看不见的硝烟。
  ***
  裴青寂拿着车钥匙,在手机导航里输入目的地。
  屏幕的光映在他侧脸上,轮廓被勾勒得分明而冷峻。
  还不等林序南开口,他便先一步解释:“这是以前的一个旧识,他那里应该还留着存货。”
  “师兄。”林序南扣好安全带,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车厢里的一片静谧,“我发现,我对你的过去……知道得太少了。”
  裴青寂单手握着方向盘,余光掠过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下。
  他忽然侧过头,眼神落在林序南脸上,语气笃定而温柔,“而且,你虽然了解得少,但你已经拥有了完整的我。”
  那一瞬间,林序南心里像被什么轻轻击中,暖流从胸口慢慢涌开。
  他抿着唇,不甘示弱似的故意询问,“可我还是会吃醋,别人知道你的那些事比我多。”
  裴青寂愣了愣,随后轻笑出声,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蛊惑,“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你有的是时间了解。”
  他的视线停在林序南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安全感,“甚至,你可以知道一些,只有你才会知道的事。”
  信号灯的绿光洒进车内,映得裴青寂的眼眸泛起一层浅浅的光,像是将那句承诺封存在其中。
  林序南愣愣地望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衣角,本想只是随口一试,却没想到被裴青寂这样温柔而认真地接住。
  心口那股说不清的情绪翻涌着,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他别过头去,假装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却掩不住嘴角的弧度。
  车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柔软,暧昧在安静的流淌,仿佛只要一个轻轻的触碰,就能被点燃。
  绿灯闪烁,车子重新滑上道路。
  裴青寂忽然伸过一只手,动作沉稳而自然,毫无多余的迟疑。
  他的掌心温热而坚定,轻轻覆上了林序南的手背。
  林序南伸手反扣住了裴青寂的手,指尖嵌进掌心的温度里,力道不重,却有着一种几乎本能的依赖。
  空气里仿佛泛起了一种无声的颤动。
  裴青寂微微收紧手指,语气低沉得像在耳边呢喃,“握住了,就别轻易松开。”
  夜色被车灯劈开,街景一幕幕从车窗掠过。
  导航提示抵达时,车子缓缓拐入一条狭窄的旧街。
  这里显然已经废弃多年,铺面关得七七八八,卷帘门锈迹斑斑,只有少数门口还残留着褪色的牌匾。
  地面坑洼不平,雨水在裂缝中积成小水洼,映出支离破碎的灯影。
  空气里混杂着陈旧木材与潮湿灰尘的气味。
  裴青寂熄了火,手还扣在方向盘上,沉默片刻,才转头望向林序南,“就是这里。”
  林序南透过车窗望出去,只觉得眼前的街景带着某种落寞的冷清。
  他的认知里,鱼胶这样精细的材料,应该存放在恒温恒湿的环境里,没想到会在这样破败的地方寻觅。
  两人推门下车,鞋底碾过碎石与纸屑,发出干脆却空洞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夜风从破旧的檐角灌过来,卷起积满灰尘的塑料布,拍打着墙面,凌乱的声响在空旷巷子里回荡,像无端的低语。
  裴青寂下意识伸出手,环住林序南的腰,手臂微微收紧,生怕他一脚踏偏,被这些不平的地面绊倒。
  那力道不重,却透着一种笃定的护持。
  林序南愣了愣,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只见裴青寂的眼神已经落在前方。
  一栋斑驳的二层小楼静静立在夜色中,外墙漆皮大片剥落,裸露的水泥斑驳发黑,窗棂间渗下旧雨痕,像是眼泪留下的痕迹。
  门口残留着半张褪色的红纸对联,几个字早已模糊难辨,被风一吹,边角卷起,显得格外荒凉。
  裴青寂沉默片刻,上前推开那扇满是锈迹的铁门。
  门轴“吱呀”一声,尖锐刺耳,在这死寂夜里显得异常突兀,仿佛划破了沉重的空气。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上,光线忽明忽暗,随着风摇晃,像随时可能熄灭。
  灰尘在光束里浮动,每一颗都清晰可见,空气沉闷,弥漫着旧木柜发霉与胶料残存的味道,像是压抑的陈年往事。
  林序南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呼吸都浅了几分,最终还是悄悄往裴青寂身边靠近半步。
  裴青寂察觉到了,他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顺势抬手,指尖轻轻覆在林序南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了进来,安静又坚定,像是无声的承诺。
  “怎么……会落到这一步……”林序南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抑制不住的疑惑与惋惜。
  “他以前是我唯一的材料供应商,但是......”裴青寂沉默了一瞬,眼神暗下去,像被旧事拖入无声的深渊,“当年修复项目叫停,牵连的不只是我,还有整个供应链。行业的损失,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惨烈。”
  林序南一怔,似乎想追问,却被裴青寂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压住。
  那是一种混杂着遗憾与防备的神色,像旧伤口被骤然揭开,疼痛中仍带着一丝冷硬的倔强。
  那短短几句话,就像锋利的刀锋,将过去与现在生生切开。
  林序南没再追问。
  他能猜到,那个“后来”,必定有过不为人知的隐秘与伤痕,不然如何能让这样一个人落魄至此。
  走廊上的灯泡摇晃着,投下忽长忽短的影子,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拉得很近,又忽然被拉开,像是命运捉弄般的起落。
  而在那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林序南只是更紧地扣住了裴青寂的手,没有松开。
  裴青寂站在门前,神色沉静,指尖在冰凉的铁门上停顿片刻,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那声音并不大,却在空旷的楼内回荡,像石子落入深井,久久没有回应。
  林序南刚要开口,裴青寂却抬手示意他安静,目光紧紧锁着门缝,像是在等待。
  半晌——
  终于,从门里传出一声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带着岁月压过喉咙的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