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青寂手里的动作微顿,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那张带着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纵容。
  “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点被迫妥协的宠溺。
  林序南眼睛亮了一下,眨了眨,笑得乖又甜,“先谢谢师兄啦。”
  裴青寂轻哼了一声,低头继续检查刚才批次的实验记录。
  顾然然与沈玉对视了一眼,内心再次默契地冒出同一句话——
  完了完了,这两个人,是真的甜死了!!!
  “序南,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书架那边看看?”
  许南乔站在门口,微微推了推眼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礼貌与沉静。
  “是这样的,”他继续开口,语气里透着一丝认真,“蛋白凝胶的制备这边已经完成了,我想去书架那边看看还剩下多少没修复的古籍,看我还能做点什么。”
  林序南闻声回过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了。”
  裴青寂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序南,随后目光淡淡地在两人之间掠过,唇角微微抿起。
  ——真是勤快,显着你了。
  “裴博士,那我们先过去了。”许南乔微笑颔首,转身时,余光扫过林序南,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悦。
  林序南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裴青寂一眼。
  那人的背影修长挺拔,白大褂在他身上笔挺地落下,勾勒出流畅而克制的肩腰线条,连站姿都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清贵与冷淡。
  他低着头,指节分明的手正翻着记录表,眉目专注,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序南看得微微出了神,唇角忍不住抿起一丝淡笑。
  ——我们裴师兄真好看。
  “你们来啦?”
  只见许昭正坐在书架那头,身旁放着笔记本和便携式仪器,看见他们打着手电筒走过来,便笑着起身迎接。
  “仪器都运行正常,没有任何报警提示。”
  “辛苦了。”林序南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礼貌,笑容干净温暖,眼神却在对方脸上不着痕迹地扫过,确认了对方状态良好才放下心来,“这边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等下换班了,你也抽空多休息,别累坏了。”
  “不辛苦不辛苦。”许昭笑呵呵地回应。
  书架一排排整齐排列,泡水古籍被按朝代、内容、纸张种类仔细归类,旁边还放着裴青寂手写的标签,字迹清隽,透着独属于他的严谨。
  “这边的修复情况已经完成大半了。”林序南抬手,将书架上挂着的进度牌轻轻翻过,露出下面的完成记录。
  他看着那一行行被整齐划掉的名字与日期,眼神里带着少见的松快。
  许南乔的声音忽然顿住,指尖轻轻滑向最角落那排低矮的书架。
  林序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泡水后断裂松散的古籍,线装全部脱落,顺序混乱,纸张起皱翻卷,封皮散落,夹页间残留着星星点点发霉后的暗斑,隐约带着一股潮腐的气息。
  “这些还没动过。”许南乔低声开口,语气里透出一丝克制的遗憾。
  林序南静了几秒,缓缓蹲下身,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些微微翘起的书页,眉头轻蹙。
  “如果不进行序列重排,就算修复了……也只是废纸。”
  第30章 水毁古籍(九)
  林序南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惜,仿佛怕惊扰了这些无声的、古老的生命。
  可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师兄在这里,应该也会皱起眉头,然后……想尽一切办法,让它们重新回到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上吧。
  “补纸修复大概还需要两天。”
  一个清冷却笃定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等两天之后,再让这些残页醒来吧。”
  裴青寂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一摞起皱脱线的古籍上,眼神平静,像是在注视着某种命运的安排,又像是在轻声允诺它们一个全新的未来。
  “师兄,你怎么来了?”
  林序南猛地站起来,眼底的惊喜来不及收敛,唇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整个人像是忽然被点亮了一样。
  “顺路,过来看看。”
  裴青寂回得干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从那摞残页上掠过,落到林序南脸上的时候,眼神稍稍顿了一瞬,随即移开,眉梢微挑。
  ——来抓人。
  ——你的实验,还没做完呢。
  “裴博士,剩下这些乱了顺序的残页,可不可以让我先去试着排一下顺序?”许南乔仍旧蹲在那个书架旁,抬头看向裴青寂。
  “可以。”裴青寂低头看了他一眼。
  他虽然不喜欢许南乔,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实验上的认真与严谨却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他愿意花时间重排这些残页的顺序,也能替他解决不少麻烦。
  许南乔点了点头,继续低下头去看挂在书架旁的那份记录,上面每一页的编号都很清晰。
  “序南,之前你编号的时候是按什么标准排的?我想参考一下。”
  “我是根据纸张的类型初步分了类,但是没有原目录,所以我的编号其实并不代表顺序。”林序南看向书架上那一摞一摞分类放置的残页。
  许南乔微微一愣,眉头皱了起来,神情有些震惊,像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下意识地开了口,“那……那要怎么排序?”
  林序南耸了耸肩,小手一摊,很无奈地开口,“不知道啊。”
  许南乔:……
  裴青寂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要是都这么容易,那还需要我们在这儿折腾什么?”裴青寂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有点儿无奈。
  ——还以为许南乔能帮我省点儿时间。
  ——对不起,话说早了。
  “会有办法的,对吧?”林序南转头看向裴青寂,眼里盛着一片亮晶晶的期待,“师兄。”
  裴青寂微微一愣,视线与他相对的那一刻,心口像是被小猫软软的爪子挠了一下,轻轻的,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他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嗯,会的。”他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更柔。
  ***
  那天,雪下得很大,医院里的枯枝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腰,风声簌簌作响,整个世界都安静得过分。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疼,氧气机发出均匀而单调的声响。
  老人闭着眼,嘴唇干裂,浅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可他却依旧紧紧咬着牙关,就是不愿意轻易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像他们这一生无数次的争执一样。
  谁都不肯先低头。
  他在床头守了一夜,凌晨时分,老人忽然睁开眼,看着他。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仍带着从前熟悉的倔强与冷漠,仿佛连生命都要走到尽头了,也仍不肯放下心中的那根刺。
  “晚楮,你这辈子……就打算一直修这些破书吗?”
  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每个字都像冰渣子,钝钝地扎进他的心口,钝得没有鲜血流出,却疼得厉害。
  他怔住了,指节一点点收紧,死死攥着父亲干枯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解释给谁听。
  那些孤注一掷的执念,那些无人理解的坚持,终究在父亲临终的目光里,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窗外的雪再冷,也没这孤身只影地坚持着一条看不到光的路冷。
  又是冬日,又是阴天,裴青寂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父亲临终前的样子。
  裴青寂醒来的时候,呼吸急促,浑身都是冷汗,额角阵阵发疼,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敲过一样。
  他坐在床沿边,背微微弓着,手指紧紧地抓住床单,半天都没动。
  自从穿越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梦到过这一幕了。
  但曾经的那句质问依旧如此的清晰。
  窗外天色未亮,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冰冷潮湿,裹着他尚未回暖的骨头,让他每一寸皮肤都像被冷水泡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地去换衣服。
  衣料摩擦皮肤,带起一阵冰凉的寒意,叫他不由得打了个轻颤。
  外面天色愈发昏暗,阴云沉沉地压在窗外的屋檐上。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最后一页!”林序南坐在椅子上,将最后一页修复的书页放进分析仪器里,说完转头看向门口的裴青寂,“师兄,你来的真及时。”
  裴青寂站在门口,脚下还带着外面的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