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他本来以为外人说的那些多多少少有人言可畏的成分在,却不曾想,真实情况竟然如出一辙。
  跪在殿里,蒋晟紧张地拿帕子擦了擦汗。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漆黑的鞋头,把他吓了一大跳。
  是叶川。
  “东西,送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蒋晟总觉得叶川的声音阴恻恻的。
  “是,一共五十七份请柬,都送出去了。”蒋晟把头垂得更低了,干脆眼睛也闭上。
  叶川坐上主位,“五十七份?”
  殿里的香味在他坐下后更加熏人了,空气都不能流动,皮肉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浸没在这种浓郁的熏香里,能压倒性地掩盖住任何气味,发烂发臭也闻不出来。
  蒋晟:“卫戍军那送了两份去。经臣观察,卫戍军内冯俊并不完全掌握权力,他们的军师似乎更受人敬仰。于是臣擅自做主,多送了一份。”
  殿内忽然陷入沉默。
  蒋晟额角又开始冒汗,“……不妥吗?是臣自作主张了。”
  “……”
  叶川敲敲桌面,“准备好,宴席那天不要有一丝纰漏。”
  “是。”蒋晟领命,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外面白天刺眼的光线投射在了殿内,在叶川的脸上一闪而过。
  蒋晟匆匆离开,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静心!静心!只是看糊了眼!他不停默念,可是脸上还是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
  有人的下巴上,会长眼睛吗?
  --
  贤王生辰,设宴在京郊别苑。
  朱红廊柱挂满羊角宫灯,屋檐四角风铃随风而起,侍女们一排排地端着茶水吃食,一个个半跪在紫檀桌边,将瓷盘从托盘里拿出来,轻放在宴客桌前。
  新出炉的菜肴滚烫,又或许有些紧张,侍女手一抖,眼看就要把菜品洒了。一柄象牙雕花缂丝扇轻巧地稳住盘底,雾气般的声音响起。
  “当心。”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正撞进一双低垂的琥珀色瞳孔里。虽然位处角落,贵人衣着也并不比其他人显贵,只是通身气派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白金色的长发更是让人惊讶,手指不由得紧缩了一瞬,退几步磕头低声道:
  “奴才不是故意的!”
  贵人顿了顿,“没事。”
  等那一众侍女离去,冯俊皱着眉想去抓元汀的手,“烫着你了没?”
  元汀无奈拍开他,“我用扇子托的。”
  谁知道象牙会不会导热?冯俊嘀咕两声,还是没把这略显白痴的话说出来。
  他知道元汀一直觉得他不聪明,但是也不能真让元汀把他当傻子。
  冯俊还是抓到了元汀的手指,翻过来看了看指腹,没什么问题,玉白泛着粉。
  前方突然喧闹了片刻,有人高声呼道:
  “贤王恩典,请容许我敬你一杯。”
  那人站起身拿起酒杯拱手,一饮而尽。
  元汀和冯俊坐得极其远,只能看见一个脑袋在众多脑袋里凸了出来,看不见脸,听声音,貌似是京城内的某位世子。
  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叶川的手下,给他们俩安排的位置很偏远,完全远离中心,看了这场鸿门宴里卫戍军并不重要。元汀坐在这坐了好一会,原本警惕的心情都无聊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吃,觉得就当换换口味吃大席。
  贤王的“贤”字听起来好听,实际是取的“闲”的同音。老皇帝对叶川谈不上喜爱也不必要讨厌,叶川十六岁自请出宫时还没有封号,老皇帝随口一说,取了个闲,传手谕的太监搞错了,这才弄成了“贤”。老皇帝还挺不高兴,觉得这个封号太好听,他本来等着留给他没出声生的新儿子的。
  谁知道贤王修身养性许久,一出手就是阴狠毒辣。
  元汀还是第一次见叶川,他本来以为这样爹不疼没有娘的皇子多多少少应该有些内向阴郁,意料之外的,叶川身形很高大,样貌也不差,只是人瞧起来有点木讷,表情浮动极少。
  此时此刻,明明有人给叶川敬了酒,于情于理,他应该回一杯。
  元汀抬眼,不成想正巧和男人对视上——
  男人一直在看他。
  -----------------------
  作者有话说:兔兔:……?
  第127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23
  被剑划开颈脖的那一瞬间,其实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直到鲜红的血液从喉间喷涌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那个时候,叶衡的刀还砍下了一人的手臂,奇怪怎么眼前的一切开始颠倒,地面朝自己翻转过来。
  死亡。
  并不陌生的词。只要打仗,就有人死。叶衡带军作战怎么多年,见证过的死人多了去,他自己曾经还亲手堆了几座京冠。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面临这一刻。
  不是自负自傲,而是一种来自灵魂边缘的默默传讯,他怎么会死呢?
  他的一生应该是这样的:
  幼时飘零,被好心的小少爷捡回家从此做忠心的奴仆,上天不知为何偏爱他,让他和小少爷私定终身,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和小少爷会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白头偕老。
  他幼时从京城被人赶出来,留在流民聚集的勾肆里,靠捡点垃圾、给人做小工,换点吃的。这样子的人生还没有勾肆的小巷长,一眼能望到头,好像就和他睡觉的那间破草屋隔壁的那位流浪汉一样,碌碌无为地活到老,要死的时候发点善心,自己走去乱葬岗挖个坑躺进去,免了臭了、碍到别人生活,还要人家费力气把你拉过去。
  叶衡天生就高大,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流言也多。他母亲是异域的女子,和微服私访的皇帝看对了眼,厮混好一阵。本是一段风花雪月的露水情缘,谁知道某天,下人惊慌地抱着一个小孩跪在皇帝面前,皇帝脸色难看地盯着小孩身上的信物,和那张充满异域特色的婴儿面容。叶衡的母亲怀孕生下了叶衡,把他直接送回了大玄。
  叶衡小时候在宫里没人喜欢他。和貌美的异族女子相恋,是皇帝的谈资,一件风流美事。他曾经大声宣扬着异域女人和中原女人的区别,调笑表示除却温柔小意,偶尔的开放火辣也别具风味。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许低贱的异族擅自诞下他的子嗣,倘若不是叶衡被抱进来的那天,有古板的大臣在一旁全程围观了,他甚至不想认下这个孩子。
  皇室高贵纯洁的血统被玷污了,特别叶衡幼时的人种特色格外明显,皇帝恨屋及乌,对宫里欺负叶衡的景象也熟视无睹。叶衡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杂种、蛮夷。
  不过他倒是不在乎。
  能让叶衡产生情绪波动的东西很少,皇宫的一切都不再他的范围内,只有每次被故意漏掉他的饭菜时,才会有点烦。
  被人赶出去的时候,反倒比在宫里自在。只是在宫里没人和他说话,他没学会中原语,和别人无法进行语言交流有点麻烦。好在在勾肆里只要力气够大拳头够硬,哑巴也无所谓。
  怎么被元汀带回家的,叶衡其实记不清细节如何了,可能是元汀刚和他搭了几句话,就有人拿了刀迎面走来,也许是因为他什么时候拿了别人地盘里的东西被人找上门。程卓年拉着元汀就跑,元汀又拉起了叶衡的手。
  是很白很软的皮肉,但是常年练字,指腹有点轻薄的茧,不用担心元汀的手会滑走。很奇妙的触感,没有摸过元汀手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元汀的手力气不大,紧紧勾住叶衡的手指,指尖发白。奔跑的时候急匆匆回头望了一眼,白色的薄纱幂篱在空中荡漾一圈,像水面的涟漪。
  只要叶衡站住不动,元汀是没办法把他带走的,元汀的力气扯不动他。程卓年会拉着元汀越跑越远,远到叶衡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但是,现在不是有人拿着刀在追杀自己吗?不跟着面前的这位不知世俗苦乐的贵人跑,就要被砍死了。背后人高马大的流氓或许会把他砍成好几份,因为他不小心杀了那人的跟班。不止一个。
  这是没办法的权宜之举。
  叶衡在烛光下复习元汀教授他的诗文,闲暇时会思索,该用什么方法送吉庆去黄泉之下。毫无痕迹让一个人去死,倒是不算很难,只是怎么让小少爷不要伤心郁结,这可真叫人伤脑筋。
  试想过很多方式,叶衡可惜地发现,倘若让吉庆就这么死了,说不准还会在小少爷心里留下一个令人作呕的良仆形象,只能遗憾作罢。
  在军营的帐篷里,只有昏黄的烛火。叶衡手里拿着记录了军中鸡毛蒜皮的册子,视线却凝结在一旁趴在桌上困意绵绵的军师身上。元汀脑袋一点一点地,耳朵上的坠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元汀好像喜欢这种女儿家的首饰,有好多对耳坠子换着戴,说是耳眼都打了,不能白疼。
  叶衡其实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老实敦厚。
  明明看着元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开口唤醒人家让他去榻上。叶衡想看元汀自己忽然惊醒,懵懂迷茫的时候的表情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