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难道说……”县长总算察觉到不对劲,额角又冒出细汗。
  “不要乱说话!”
  元杜若低声斥责道,手里却是拨弄着自己的檀木手串,回府的路上也心神不定,直到看见饭厅里垂头丧气往嘴里喂饭的元汀才缓过神来。
  这叶永之绝非良善之辈!连自己效忠的主子都下的去手,卫戍军也没一人提出异常,不知是真的都不清楚这位将军的本性还是说……
  倘若是后者,这叶永之必然心存不轨,有夺权之心!
  元杜若紧皱眉头,沉声道:“幼怜,府里住进的那几个军中之人,我看不简单。你倘若遇到生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特别是有个脸带面具凶神恶煞的,千万不要和他对上,知道吗?”
  元汀知道姑母总担心他被拉去充军,点点头,“我明白的。”
  --
  在账房计算拨款,叶永之忽然问元老太太:“不知令嫒姓甚名谁,如今多少岁了?”
  他这话问的突兀,不仅是元老太太当场差点砸了手里的账本,就连他身后的冯俊冯晓都侧目而视。
  元杜若僵硬片刻,艰难笑道:“幼怜方才十五,他父母都去了,才来投靠的我。我和他隔代亲,又膝下无子,只念着他继承家产衣钵了。”
  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和这名字倒是匹配。
  “十五岁吗?有点小。”叶永之道。
  元老太太坐下来缓了缓,“是啊,太小了,还没办及笄礼呢。”
  言外之意是还不能嫁人。
  叶永之摩挲着茶杯,缓声道:“我今年十八。”
  元老太太:“……”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有些抖,“是吗?哈哈,将军还真是年少有为。”
  叶永之口出惊人后就没再说过话,坐在桌边跟木头一样沉默地饮茶。
  账房里只有对账划单的声音。
  行军打仗是很费银子的,就算元老太太不想掺和进来,现在人家都拿着刀剑坐在屋里,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她是个精明的商人,挑挑拣拣半天,忍痛给出一些不算要紧的资产,就当破财消灾。
  叶永之这边也不是白拿银子,每一笔都记了账,要是卫戍军真的有了出息,也算她有从龙之功,未来定会百倍奉还。
  元老太太倒是一点也不稀罕这所谓从龙之功,她只想早点把这些人送走。
  叶永之沉吟片刻,道:“再休整七日,我们就出发北上。”
  只剩七日。
  元老太太吐出一口气,笑道:“那我先祝将军功成名就了。”
  私底下心道最好一出门就死在外头,钱也不要他还了。
  ……
  现在天气愈发热起来,吉庆去小厨房给元汀端解暑的甜点。
  元汀实在有些热不住,把长发全部束起来,露出光洁白腻的后颈,被热意蒸出柔嫩的润泽。单薄的夏衣贴着脊背,勾勒出流畅的曲线,脊骨像是连绵的山水远山,清劲柔美。裙摆下显露出白净的皓足,他脱了鞋袜,赤脚点在草地上,足跟上沾了些许碎土。整个人挂在秋千上,轻轻的前后摇晃。
  叶永之抱刀靠在墙上,远远望着。
  他的视线隐蔽,加上气候炎热使人心烦,亲眼看完了元汀挽头发脱罗袜的全过程,小少爷也没发现角落里有个人在偷看。
  幼怜。
  叶永之唇舌间无声呢喃。
  幼怜。
  元汀瞧起来不大,却也绝对不止元老太太说的十五岁。叶永之知道的,这位“娇小姐”去年十月才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红轿白幔,旗鼓滔天,几十里的香火相送。
  想来也能探查出元汀此刻扮作女相的缘由。定是元老太太听说了他们征兵的事情,以为卫戍军和其他军队一样会强压人充军去做肉盾。元汀本就体弱,养成现在的矜贵模样废了许多人的心血,送去当战士是绝对舍不得的,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想要糊弄过去。
  叶永之最后也没听见小少爷告诉自己他取的字是什么,现在知道了。
  幼怜。
  极好听,与小少爷是极相配的。现在是小小姐,更是万分契合。元汀不就是又弱又怜吗。
  视野里穿着女裙的“小姐”终于察觉到有道黏着的视线,猛地回头和叶永之对上视线。
  叶永之一顿,转身就要走。
  元汀却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拎着裙摆赤脚踩在草地上要来追他。
  元府的草地上应该没有什么碎瓷片小石头,但是叶永之下意识拧起眉头,快步走过去接住了元汀。
  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具也赤裸裸地暴露在元汀面前。
  元汀明显地怔了怔。
  叶永之察觉到了他的神态,把“小小姐”放回秋千上,就要离开。
  “……叶衡?”
  犹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永之扶正面具,“不是。”
  元汀望着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在秋千上摇摇晃晃,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诶?
  吉庆端了冰镇过的梅子汤来,“小姐,我回来了。”
  看到元汀此刻的模样瞬间面红耳赤,“小姐、……不要把头发扎起来,你……你还没出嫁呢……鞋袜也要穿好。”
  元汀捧着凉凉的梅子汤喝了两口,垂眸看吉庆给自己穿鞋,忽地开口问道:
  “吉庆,住在我们家里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啊?”
  --
  叶永之和两个下属住在元府,卫戍军那边也不能落下,时刻要浏览驻扎营里送来的文书。
  冯俊打开文书,念道:“受伤的弟兄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大半,从四十五人降到五人,其余人都恢复了自主行动能力……花了钱的大夫就是不一样。”
  冯晓皱着眉头念道:“副将大人,我最近出门常常碰见西街做豆腐的小娘,听说她父母都去了,还留了个妹妹给她,生活辛苦,我就把我的月钱都给了她救急,能不能预支下月的月钱……也不看看自己条件怎么样,自己都过的苦巴巴的还要你爱我我爱你,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叶永之翻过一页文书,批注后直接下一页。
  卫戍军多是自愿参军,没受过教育的人含量很高,大家文化都一般,能写的清楚自己的诉求已经算好的了。不过将军和副将们也都是大老粗,谁也不嫌弃谁。
  一阵清风吹来。
  有婢女捧着一盆冰来,道:“老太太吩咐说最近日头热,分些冰块到将军们这来消暑。”
  冯晓眯起眼睛笑道:“真阔气。我还从来没在夏日里见过冰块呢。”
  婢女移步到屏风后,拿出一柄小扇子,轻轻地挥着,阵阵凉风萦绕在堂屋四处。
  静静过了一会,叶永之忽的凝起眉头,望向屏风。
  黄花梨屏风框架上苏州绣娘用金线绣的花鸟绝美精妙,屏风后纤细人影影影绰绰,小团扇上下轻扇。
  叶永之二话没说直接拔出佩刀,一刀砍向屏风,奢华屏风应声而碎,背后人惊叫一声坐倒在地往后徒劳地挪动几寸。
  “你……”
  叶永之本以为是有贼人换走了婢女试图谋杀,不料屏风后是一张惊恐落泪的美人面。
  粉衣宽袖轻罗薄纱,白金色的长发用浅色丝带编了几根辫子,细眉蹙起,眸中含泪,脸色苍白,细窄手腕攥着自己的衣领不断往后退,惊恐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吓坏了。
  叶永之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只看见元汀尖下巴上断珠似的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冯俊反应过来,立即起身去搀扶起元汀,急忙道:“元小姐,你没事吧?”
  元汀抹掉脸上的泪,哽咽得说不出话。
  冯晓被这场面震住片刻,良久道:“你……你还好吗?”
  元汀却不理会他们,细白的手指攥住叶永之的衣摆,低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男人墨色的衣摆上,晕染出一片湿痕。
  “叶衡,你就真的……不想理我吗?”
  小小姐喉间发紧只说了一句话就说不下去了,真哭起来的时候反倒很安静,呜咽着只是泪坠成串从通红的眼角滑落,鼻尖红红的,固执地凝视着男人的视线,期盼地想要得到回应。
  叶永之的身体比脑子快一步,伸出手想去擦元汀脸上的泪,却在触碰上柔嫩的肌肤后停住了,就算元汀自己把脸蹭上了叶永之粗糙的手掌,男人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难道对你不好吗?你个白眼狼!”
  元汀好似再也受不了了,松开手跑出了堂屋。叶永之还僵硬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屋内沉默许久。
  冯俊道:“……你们早认识?”
  叶永之不语,眸光晦涩地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遍布疤痕的手掌上面残留着元汀的几滴泪。
  攥紧手心,叶永之紧随离开的元汀而去。
  冯晓:“……什么情况?”
  冯俊烦躁地把册子一丢,“我哪知道!真是见鬼了。”
  ……
  叶衡循着元汀的衣摆到了他的院子里,鼓起勇气推开房门,瞧见伏在床边哭的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