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为恐惧的事,莫过于有一个对你行为举动、内心动向都了如指掌的敌人,而他恰好足够强大。
  思及此,纪零决定,管它呢。
  至少现在就算天塌下来,都有裴疏意顶着,他哥应该还不至于对他痛下杀手。何况,裴疏意这落魄样子,不能把他的外星财产弄过来,估摸一时半会也成不了大事。
  裴疏意接过账簿,草草瞥了眼,总结:“上周,王奶奶来买了一盒青椒肉酱拌面,给她哭闹的孙子,上上周,隔壁牌馆两个幼儿园女孩,买了两袋鲜虾鱼板面。一共收入13元。除却成本,入账只有三块七。”
  裴疏意接着道:“受众主要是小学三年级以下的人类幼崽,我的建议是,保持进货量不变。”
  纪零:“那其它消失的库存去哪了?”
  裴疏意耸肩,示意:“被幼崽吃掉了。”
  “我们家的。”
  纪零:“……”好像,是哦。
  “那,我们这个月赚的两千块怎么来的。”纪零不解,“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这么多收入了么,为了庆祝,我们明天可以点个kfc宅急送。”
  裴疏意:“云栀前几天搬到附近了,她总买烟,烟酒是快消品,利润比较高。”
  “这样。”纪零似是突然醒悟,“我希望,她和王老板永远不要分手!”
  裴疏意看着他,微微勾唇。
  人类幼崽便是如此。
  稚嫩、单纯,明明脆弱不堪,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病症,却可轻易夺走人类生命,甚至,他们一辈子只有短暂数十年。可尽管如此,他们仍极度热爱存活的每日。
  在裴疏意枯燥空乏的生命里,在地球上的时日让他少有觉得有趣,像一场生动欢愉的过家家游戏。
  他的内心已然腐朽枯竭,也有不可抛却的使命。
  可如果,纪零对此不知情,为了能让这段时日久一点,裴疏意便绝不允许其它人出手打破。
  直至纪零自己察觉为止。
  但或许,那时他须将离开。
  裴疏意垂眸,目光落在纪零颈后,那块皮肤落在睡衣外面,随颈椎弯折,绷得愈发细腻白皙,脆弱而美丽,似一只纯洁无暇的天鹅。
  裴疏意眸色暗了暗。
  -
  翌日。
  纪零到将近晌午才到学校,恰逢体育课,教室无人,他瞥及同桌位置,熟悉的帆布袋被硕大登山包替代,几乎占满椅面。
  纪零觉得,整个学校都再找不出比这更夸张的书包,能装下一人生存七天的物资,也就方贺州能背。
  几近下课,方贺州才回教室。
  进门后,他拧开矿泉水盖,抬起下颚,将水往喉口里灌,才结束球赛,他的头发被打湿成缕,露出一截前额。纪零听见身后女生小声说:“好帅,他今天球赛直接三分绝杀对面,好给我们班涨脸哎。”
  话语间,方贺州已抵达座位附近,随手将空瓶扔在桌上,却掉下去,轱辘滚到纪零脚边。
  纪零低头凝视塑料瓶,视线极其缓慢地移至方贺州凌乱塌陷的书包,然后是对方的脸,怜悯道:“你要在垃圾堆里站着上课吗,会不会有点辛苦。”
  “要不和老师说换换。”
  方贺州:“……”
  他一时哽咽,没想出话回怼,也没想到,这位异父异母的弟弟一日不见,变得愈发牙尖嘴利。
  好在,铃声响起,打破僵局。
  方贺州将包提起,随意甩在书箱上,正要坐,他一脚踩住矿泉水瓶,左脚滑空往前栽,堪堪单臂撑桌,才没撞上桌子。
  纪零笑出声。
  昨日才拉风亮相,现在就在纪零面前吃瘪,方贺州神色郁闷,不想再多说话。
  他本以为今日的不幸到此为止,但紧接着,英语课讲题时,他的答案被告知错误,想象中的优等生却犯下低级错误,老师目光失望。而一整张语法题,答案对下来,他只错了这一道。
  然后是食堂打饭被泼油,再接着,他发下来的数学试卷印刷有问题,一半是油墨一半却是空白。
  方贺州终是躁郁到极致,一抓头发,将笔摔在桌子上。在这时,他泾渭分明的哑巴同桌,终于有了动作,将试卷递过来。
  方贺州乐了,趁发卷声势大,他说:“怎么?要助人为乐,把你的卷子给我?”
  “想求和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纪零摇头,他将试卷翻面,显得雀跃:“你看,我们应该是全班唯二印刷错误的两张卷子哎。”
  “你知道么,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方贺州:“……”
  考试已经开始,他们没法作答,上报学委后,开始短暂言和,传起纸条。
  方贺州的字极其漂亮,一手飘逸行楷:你经常遇上这事?有人欺负你?
  纪零写得歪歪斜斜的:没有,它就是莫名其妙,到我手上的卷子会有问题。我原来的同桌卷毛一开始也是。可能这是成为我同桌必要经过的坎坷。
  方贺州:……那你就一直这样?
  纪零:我还经历了很多。一时半会说不清。不过你不用多想,你这个buff会自己消失的。你看卷毛现在就活得好好的。
  提笔间,新印刷的试题分发下来。
  这是方贺州转学后第一场考试。他一目十行地扫过题型,作为竞赛生,不到一小时,便将试卷填满,甚至压轴题部分,嚣张写着两种解法。总算到达拿手领域,方少爷心情愉悦,转头看向纪零。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纪零早已收起试卷,停笔看书。
  方贺州又撕下条便签:你怎么写得这么快,你都会?
  纪零合书,开始回答:都不会。
  他递过去给方贺州瞄眼,又小气地迅速抽走,方贺州:……
  纪零自顾自写: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至理名言,遇到不可逾越的沟壑时,最佳选择是放弃。
  方贺州瞟他书,《津巴多普通心理学》,他舌尖轻抵下颚,觉得有趣:这是谁说的,书上写的?
  纪零:纪零,纪老师说的。
  方贺州:……
  他觉得无语,话又堵在喉口,说不出来,只好继续问:“这本书你都看得懂啊,喜欢?”
  纪零:看不懂,非常不喜欢。但是有人看得懂,我在探究他为什么看得懂。但我探究不出来。
  这段懂与不懂文学过于深奥,方贺州被绕晕,他垂头,看表才三点半,索性压低嗓道:“逃课不。”
  “哥哥带你去网吧。”
  -
  纪零是第一次来。推开玻璃门,声音像汹涌浪潮袭来,有座位耳机坏了,只能外放,枪战声、播报音在耳膜边震动。这是黑吧,位置偏僻,顾客多是高中生模样。
  方贺州犹疑了会,思索要包间还是就坐大厅里,随即想,纪零初次来,得让他感受下氛围,要了大厅并排两个机子。
  他给纪零创了个吃鸡账号,开始双排,在连续三局只捡得到二倍镜和□□后,方贺州忍无可忍。他就要开口骂,瞧见纪零鼓大眼睛看他,一副不解发生什么的模样。
  终是“操”了声,认栽,给纪零打开4399游戏,拍拍他肩:“乖,这个适合你。”
  纪零玩了两局黄金矿工,开始无所事事。
  他打量周围,突然间,似是发现什么,扯住方贺州袖子:“那个人我认识哎,是我邻居。”
  方贺州手一划,对狙失误,被一枪爆头,他偏过头,顺着纪零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绿色刘海挡住眼睫,海藻头似的,戴着幅眼镜,松垮地套着件卫衣,人字拖,倚在椅背上,手指飞舞,在打lol。
  思及方贺州和他妈认识,有背后告密可能,也不能让他得知自己如何穷困,他掩去裴疏意身份,用极细微声音介绍:“这个哥哥比我大一岁,有人告诉我他是去年因为逃课被开除的,好像还有斗殴,我都可以考两百分哎,可他只能考一百八。具体不太清楚,然后就搬来我家附近。”
  “他很喜欢吃薄荷糖,薯片吃番茄味的,偶尔会抽烟,还会嚼槟榔。”
  方贺州疑惑道:“你怎么这么了解,你暗恋他?”
  纪零:“……”
  他没法解释,偶尔周末会代替裴疏意坐班,时间久了,对客人喜好一清二楚。
  好在,方贺州没再追究此事。他盯着那个少年,思默良久,方贺州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他是初次来南城,要说见过,也只能在全国竞赛集训营里,但依照纪零的描述,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大抵是看错了。方贺州想。
  -
  临近期中,班级陷入紧张备考氛围。连方贺州也正色不少。他转来南城,教材改了版,侧重点与题型也不同,虽知识点一通百通,但他必须重新熟悉遍教材。
  而商骄最近忙着追校花,声势浩大,人尽皆知,也没空找纪零玩。纪零头次觉得不读书是件很无聊的事,他甚至极其缓慢地写起作业,以做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