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但他真的很好奇, 于是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口：“温教授，我一直特别想问你一个问题。”
温丽娅：“什么？你又想怎样……”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把我生出来？”温岚问道，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哦不，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拿到这么多的‘好处’。”
他冷然地盯着几步开外的女人, 一字一顿道：“你既然接受了生育带来的好处，那也必然要承受它带来的坏处。”
温丽娅气结：“你……！”
“我是一个活生生、独立的人，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温岚继续说道，“您的养育之恩我会一直记着，之后也会给您养老送终，如果您需要的话。”
“但你不能用所谓的‘名声’来压着我按照你的意愿活着。这没用了，妈妈。”
他久违地喊了对方“妈妈”，嘴唇相撞的感觉都是那样的陌生。
温丽娅怒气冲冲的脸也因为这一个称呼而怔然凝固。
楚然在温岚身后，沉默着拉住了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
温岚深吸一口气，最后总结陈词：“……我已经长大了。”
温丽娅不说话了，看向他的眼神倒很复杂，有一点哀伤，也有一点茫然无措。
母子俩隔着菜地对视了一会儿。
温岚觉得今天并不合适再和温教授探讨那个火药一样有关父亲的话题，便打算和楚然离开这里。
他朝温丽娅点头算作告别，转了身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的孩子。”
温岚脚步一顿，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楚然还保持着半抱着温岚的姿势，正好能看清温丽娅的表情。
“我也是个人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但多年来冷硬的面庞却依旧看上去冰冻三尺，“只是恨你，比爱你，对我来说更加简单。你真的很像他……”
温岚闻言，闭了闭眼。
楚然忙收回视线，垂头去看眼前的人。
温岚的眼角漾出一抹红，但他很快睁开眼睛，黑瞳依旧沉沉的，看不出半分脆弱。
母子俩在某些方面也很像。
“能和我说说吗？”温岚转过身，像是在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语气无波无澜，“……你和他的故事。”
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用力回握住了楚然温热的手掌。
事情的走向总是出人意料的，或许他们都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在一起，谈论那些他们曾经都避之不及的往事前尘。
“他是我的老师，大学老师。”温丽娅最后选择和温岚坐在实验室里的仪器间谈话，这大概是整座大学里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我从入学之前就听说了他的名字，他当时真的很有名。”温丽娅回忆着自己的少女时代，脸上也有了些冰雪消融的痕迹，“我阴差阳错被这个专业录取，又阴差阳错选到了他的课，然后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他的课题组。我一开始以为这种叫做‘缘分’。现在想来大概顶多算孽缘吧。”
“……总之，我和他，我的老师，发展了一些超越师生的关系。”温丽娅垂眸看着手中的白瓷水杯，那里面静静倒映着自己年华不再的脸庞，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曾经的怦然心动，“但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甚至为了躲我，没多久就辞职离开了eb星。”
温岚：“……”
真的至于吗，直接逃离这个星球了.jpg
温岚很怀疑温丽娅年轻时是有多洪水猛兽才会让对方吓成这样。
“他离开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温丽娅苦笑一声，“原本我是不打算生你的。我怎么还能接受这样一个孩子？”
温岚也垂眸，看着大理石台面上两人的影子，有些微微出神。
“可那时候正好政府颁布了鼓励生育的一系列政策，”温丽娅又继续说着，语气难掩激动，“我都已经彻底失去了爱情，又怎么可以放弃这个得到事业的机会？”
温岚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很多人都劝我把你生下来，我也觉得这是上天亏欠我的，所以我生了你。”温丽娅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也确实因为你，得到了许多便利。”
“可我看见你的五官，没有一刻不会让我想起他。如果你长得更像我一些，也许……”话到嘴边，她又停住了。
温岚黑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似乎早就看穿了她心里卑劣的想法。
温丽娅又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楚然陪着温岚，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
直到仪器间的门被人敲响，有学生稍显稚嫩的声音传来：“温老师，你在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温丽娅忙抬起头，伸手抹了一把脸，轻咳一声：“……你去外面工位等我一下，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学生听话地离开了。
温岚见状便也起身了，他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和温丽娅点点头算作告别。
当他和楚然即将开门走出仪器间的时候，温丽娅却又叫住了温岚，语气犹豫中又带着一丝希冀：“我们……可以有机会好好相处吗？”
温岚没有回答她，只说：“温教授，再见。”
此时温丽娅的实验室里还算热闹，每条实验台前都站着人，有看热闹的本科生，也有埋头苦干的研究生、博士生。
见两人从里面走出来，又没穿着实验服，在一众形容苦逼的实验室民工格格不入不说，还长得格外惹眼，尤其是快要戳到天花板的某红发魅魔。
大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轮流移动着，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有人甚至认出了温岚，只是没人知道他和温丽娅的关系，只敢在群里偷偷发楚然和温岚的照片。
于是温岚的通讯器又开始疯狂收到各路人的消息，只是他之前就关掉了提示音，现下也没工夫去看，只想快点回家。
温岚便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出实验室，楚然跟在他身后，像保镖也像护食的大型犬，对每个投以好奇目光的陌生人警告的眼神。
室外依旧是寒风凛冽的阴沉冬日，像是漫长而没有尽头的人世苦难，沉闷得令人窒息。
温岚把围巾揣在臂弯里，任凭冷风吹进衣领，不多久就吹红了他的脸颊和鼻尖。
楚然看不下去了，抽走他手臂里的围巾，不由分说地在温岚的脖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温岚便停下脚步，直勾勾地抬眼看他，也不说话。
楚然：“哥？怎么了这是……”
温岚才慢慢地移开目光，摇摇头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楚然：“嗯。”
两人回到家时天还没黑，这趟不到一个白天的旅程虽然不长，但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
温岚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现在应该先干什么，只想坐着发呆，彻底坐实他待业在家的事实。
楚然回到家就开始很自觉地给温岚做饭洗衣服，又说：“哥，我明天开始就要去那个什么占卜屋上班了吗。”
“……嗯？”温岚发散的思绪慢慢收束回笼，但依旧是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你想去吗？不想去就算了。”
楚然听他这样说，眉头皱起，强行和温岚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有些忧心地问道：“哥，你是不是……”
是不是很难过？
楚然其实不太听得懂温岚和温丽娅地对话，只能大概还原出这个故事的模糊影像。
他想起温岚曾经和他说过的那句“血缘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想起他接到温丽娅电话时骤然僵硬的表情，还有亲眼所见的这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能猜到母子俩的关系不好。
可母子关系不好的原因有这么多，他万万没想到温岚和温丽娅之间会是这种看上去就无法调和的原因。
温岚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他用了很多年才学会接受妈妈爱工作胜过爱他，自欺欺人地把“父亲”当成一种困境中的寄托。
温岚当然明白一个从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父亲”，对他不会有多少的爱。
可他如果不把母亲想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冷酷女人，他又要怎么才能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可真相就这么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居然可悲地发现自己可以理解母亲靠着恨意活下去的行为。
……因为他也是如此。
多可笑，两个世间原本最亲密无间的人，居然要靠着对彼此的恨才能支持着自己活下去。
温岚没想到在某天他会不奢求母亲的爱，却也不希望只能看到恨。
温丽娅：“什么？你又想怎样……”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把我生出来？”温岚问道，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哦不，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拿到这么多的‘好处’。”
他冷然地盯着几步开外的女人, 一字一顿道：“你既然接受了生育带来的好处，那也必然要承受它带来的坏处。”
温丽娅气结：“你……！”
“我是一个活生生、独立的人，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温岚继续说道，“您的养育之恩我会一直记着，之后也会给您养老送终，如果您需要的话。”
“但你不能用所谓的‘名声’来压着我按照你的意愿活着。这没用了，妈妈。”
他久违地喊了对方“妈妈”，嘴唇相撞的感觉都是那样的陌生。
温丽娅怒气冲冲的脸也因为这一个称呼而怔然凝固。
楚然在温岚身后，沉默着拉住了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
温岚深吸一口气，最后总结陈词：“……我已经长大了。”
温丽娅不说话了，看向他的眼神倒很复杂，有一点哀伤，也有一点茫然无措。
母子俩隔着菜地对视了一会儿。
温岚觉得今天并不合适再和温教授探讨那个火药一样有关父亲的话题，便打算和楚然离开这里。
他朝温丽娅点头算作告别，转了身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的孩子。”
温岚脚步一顿，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楚然还保持着半抱着温岚的姿势，正好能看清温丽娅的表情。
“我也是个人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但多年来冷硬的面庞却依旧看上去冰冻三尺，“只是恨你，比爱你，对我来说更加简单。你真的很像他……”
温岚闻言，闭了闭眼。
楚然忙收回视线，垂头去看眼前的人。
温岚的眼角漾出一抹红，但他很快睁开眼睛，黑瞳依旧沉沉的，看不出半分脆弱。
母子俩在某些方面也很像。
“能和我说说吗？”温岚转过身，像是在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语气无波无澜，“……你和他的故事。”
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用力回握住了楚然温热的手掌。
事情的走向总是出人意料的，或许他们都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在一起，谈论那些他们曾经都避之不及的往事前尘。
“他是我的老师，大学老师。”温丽娅最后选择和温岚坐在实验室里的仪器间谈话，这大概是整座大学里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我从入学之前就听说了他的名字，他当时真的很有名。”温丽娅回忆着自己的少女时代，脸上也有了些冰雪消融的痕迹，“我阴差阳错被这个专业录取，又阴差阳错选到了他的课，然后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他的课题组。我一开始以为这种叫做‘缘分’。现在想来大概顶多算孽缘吧。”
“……总之，我和他，我的老师，发展了一些超越师生的关系。”温丽娅垂眸看着手中的白瓷水杯，那里面静静倒映着自己年华不再的脸庞，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曾经的怦然心动，“但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甚至为了躲我，没多久就辞职离开了eb星。”
温岚：“……”
真的至于吗，直接逃离这个星球了.jpg
温岚很怀疑温丽娅年轻时是有多洪水猛兽才会让对方吓成这样。
“他离开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温丽娅苦笑一声，“原本我是不打算生你的。我怎么还能接受这样一个孩子？”
温岚也垂眸，看着大理石台面上两人的影子，有些微微出神。
“可那时候正好政府颁布了鼓励生育的一系列政策，”温丽娅又继续说着，语气难掩激动，“我都已经彻底失去了爱情，又怎么可以放弃这个得到事业的机会？”
温岚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很多人都劝我把你生下来，我也觉得这是上天亏欠我的，所以我生了你。”温丽娅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也确实因为你，得到了许多便利。”
“可我看见你的五官，没有一刻不会让我想起他。如果你长得更像我一些，也许……”话到嘴边，她又停住了。
温岚黑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似乎早就看穿了她心里卑劣的想法。
温丽娅又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楚然陪着温岚，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
直到仪器间的门被人敲响，有学生稍显稚嫩的声音传来：“温老师，你在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温丽娅忙抬起头，伸手抹了一把脸，轻咳一声：“……你去外面工位等我一下，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学生听话地离开了。
温岚见状便也起身了，他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和温丽娅点点头算作告别。
当他和楚然即将开门走出仪器间的时候，温丽娅却又叫住了温岚，语气犹豫中又带着一丝希冀：“我们……可以有机会好好相处吗？”
温岚没有回答她，只说：“温教授，再见。”
此时温丽娅的实验室里还算热闹，每条实验台前都站着人，有看热闹的本科生，也有埋头苦干的研究生、博士生。
见两人从里面走出来，又没穿着实验服，在一众形容苦逼的实验室民工格格不入不说，还长得格外惹眼，尤其是快要戳到天花板的某红发魅魔。
大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轮流移动着，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有人甚至认出了温岚，只是没人知道他和温丽娅的关系，只敢在群里偷偷发楚然和温岚的照片。
于是温岚的通讯器又开始疯狂收到各路人的消息，只是他之前就关掉了提示音，现下也没工夫去看，只想快点回家。
温岚便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出实验室，楚然跟在他身后，像保镖也像护食的大型犬，对每个投以好奇目光的陌生人警告的眼神。
室外依旧是寒风凛冽的阴沉冬日，像是漫长而没有尽头的人世苦难，沉闷得令人窒息。
温岚把围巾揣在臂弯里，任凭冷风吹进衣领，不多久就吹红了他的脸颊和鼻尖。
楚然看不下去了，抽走他手臂里的围巾，不由分说地在温岚的脖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温岚便停下脚步，直勾勾地抬眼看他，也不说话。
楚然：“哥？怎么了这是……”
温岚才慢慢地移开目光，摇摇头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楚然：“嗯。”
两人回到家时天还没黑，这趟不到一个白天的旅程虽然不长，但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
温岚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现在应该先干什么，只想坐着发呆，彻底坐实他待业在家的事实。
楚然回到家就开始很自觉地给温岚做饭洗衣服，又说：“哥，我明天开始就要去那个什么占卜屋上班了吗。”
“……嗯？”温岚发散的思绪慢慢收束回笼，但依旧是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你想去吗？不想去就算了。”
楚然听他这样说，眉头皱起，强行和温岚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有些忧心地问道：“哥，你是不是……”
是不是很难过？
楚然其实不太听得懂温岚和温丽娅地对话，只能大概还原出这个故事的模糊影像。
他想起温岚曾经和他说过的那句“血缘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想起他接到温丽娅电话时骤然僵硬的表情，还有亲眼所见的这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能猜到母子俩的关系不好。
可母子关系不好的原因有这么多，他万万没想到温岚和温丽娅之间会是这种看上去就无法调和的原因。
温岚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他用了很多年才学会接受妈妈爱工作胜过爱他，自欺欺人地把“父亲”当成一种困境中的寄托。
温岚当然明白一个从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父亲”，对他不会有多少的爱。
可他如果不把母亲想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冷酷女人，他又要怎么才能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可真相就这么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居然可悲地发现自己可以理解母亲靠着恨意活下去的行为。
……因为他也是如此。
多可笑，两个世间原本最亲密无间的人，居然要靠着对彼此的恨才能支持着自己活下去。
温岚没想到在某天他会不奢求母亲的爱，却也不希望只能看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