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道心之境中宁静异常,只有身后不断逼近的那道剑光划破空气猎猎作响,但最后传进耳中的,却是秦烈一声带着叹息的轻笑。
  紧接着,陶鸿悦听到了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然而他紧闭双眼准备迎接的剧痛却并未到来,反而以他两人为中心,一股柔和而又庞大的灵力骤然拔地而起。
  秦烈的一只手不知从何时贴上了他的后背,一股精纯灵气被引到了他的丹田,又自他丹田中运转一圈后再游离出来。陶鸿悦听见秦烈说:鸿悦的丹田借我一用。
  陶鸿悦不知道秦烈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对他而言,只有勉力配合秦烈这一条路。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拼命点头,努力放开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防备,任由秦烈调动他的灵气,使用他的丹田。
  看到对自己如此深信不疑全力配合任自己施为的陶鸿悦,秦烈又是忍不住一声轻叹。他是否知晓,对自己太过于信任,让自己予取予求,可能会让自己滋生更大的欲望,甚至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总归,他二人还要先一起度过眼前的这一劫。
  秦烈一手扶住陶鸿悦的后腰,另一手则按住他后颈,令两人胸膛紧贴,丹田也挨挤在一处。在秦烈的刻意引导下,大量的灵气被引入陶鸿悦的丹田内,经由那已筑基的丹田运转后,灵气便愈加精纯而灼热,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将这灵气再重新引入自己的体内!
  唔哼。
  即便修为再凝练,秦烈到底也还只是炼气圆满,此时想全然吸收刚从筑基丹田内凝实过的灵气,还是有些太过勉强。即便忍耐力如秦烈,也有些抑制不住地发出了痛呼声。
  然而两人丹田共振后产生的强大灵气漩涡,却已经开始将周边的灵气都吸收了进来,以他二人为圆心,这灵气漩涡愈来愈大,愈来愈强,甚至将陶钦劈来的那一道剑气也揉碎了,搅进灵气漩涡中一并吞吃。
  但对秦烈来说,最痛苦煎熬的反倒是在体内。他强压灵气入体,但处于炼气圆满期的丹田却不堪重负,已岌岌可危。
  察觉到秦烈的身体在不断颤抖,陶鸿悦也有些心惊,他想推开秦烈查看情况,却被秦烈抱得更紧,牢牢锁在自己怀中。
  再片刻就好。秦烈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在不断被撕裂又愈合,血腥味已经漫上他的口鼻,融入他的呼吸。但在他的身后,那把有些丑陋却厚重的剑却重新浮空而起,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
  冥冥之中,秦烈听到一个悠远如来自沧溟的声音在问他:人为何而挥剑?
  第80章
  在这一刹那, 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声音就像是一把重重的木槌, 敲击在自己的心鼓之上,擂响重重的叩问。那道声音也分裂成无数道, 在心境之间反复叩问。
  人为何而挥剑?
  秦烈感觉自己持剑浮于半空之中,静立于那面心鼓之上。每一道声音都如同一把利剑刺入他的身体, 反复鞭笞着他的意志。
  人为何而挥剑?
  恍惚之间, 秦烈似乎看见有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白色身影, 他持剑暴起, 一斩山河!挥剑之间,云霄尽破、苍穹失色,剑下无数冤鬼亡魂齐齐发出嘶声力竭地哀嚎,拼命伸长了胳膊想要抓住哪怕一缕向上攀爬的机会。然而那白色身影却只翩然踏剑凌空而去,不留给这满地狼藉一个眼神。
  那是屠尽天下所有负他之人, 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仙的秦烈!
  他,为何而挥剑?
  为了变得更强?为了报仇?又或者只是为了单纯屠戮的快意?
  看着满地流淌的血污,秦烈非但没有觉得害怕, 心中还隐隐翻起一股嗜血的激动来。仿佛每一滴血的迸溅,都满足了他内心某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人为何而挥剑?
  很快,他就又看见另一个白色身影,那人状若癫狂, 毫不留情地斩下旁人一双又一双的腿, 且试图以邪法将那些残腿拼接到自己的身上。只是无论经过多少次尝试, 那白色身影仍旧会在试图行走时跌进血泊里,一遍又一遍,直至一身白衣全然被血色浸透。
  最终, 那道白色身影仰天长笑,猩红双眸之中迸射出无边无际的恨意既天命不公如此,便由我来给自己一个公平!凡双腿健全者,斩!
  人为何而挥剑?
  又一个白色身影,再一个白色身影无数个持剑的秦烈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又在短暂交错后踏上各自的路途,可千百道修仙途,秦烈转瞬之间已遍历,却都没有找到那真的想让他迈步的那一条。
  人为何而挥剑?
  秦烈不禁渐渐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与自我拷问之中。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并非立于心鼓之上,而是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血池之中,这血池全由白骨森森垒成,正不断地向外淌出鲜红稠腻的血液,而他正站在血池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有些丑陋却厚重的剑。
  那剑上,竟也沾染了斑斑血迹。
  这把剑似乎该有个名字,可他却想不起来了。
  一把剑的名字,这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应该是要去什么地方,斩下什么人的头颅,才能为这座血池填充更多的养料。
  然而秦烈却久久凝望着手中的那把剑,继续仔细思索着名字,它的名字是可越是去想,那名字便越是缥缈,秦烈突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低头一看,胸口处竟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温热的血。
  他的心脏,不见了。
  秦烈顿时产生了一股没由来的慌乱感,下意识便想往四处挥剑,却又听到那句直击灵魂的叩问声人为何而挥剑?
  那声音变得尖锐刺耳起来,时而拖得很长,时而又短促疾厉,直叫人听得头脑愈加昏昏沉沉,仿佛无数道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铺天盖地朝着秦烈的方向笼罩过来。
  而就在这冲冲迷雾之间,他却忽而听到一个干净清冽的声音,像一泓山间清泉,淌进了自己的心湖阿烈,阿烈!
  秦烈循声望去,便只见陶鸿悦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出现在这片血池之中,只是他周身却像是被施了什么术法一般,并不沾染这血池中的脏污分毫。
  陶鸿悦是带着笑着,有种他身上一贯的清爽又狡黠的味道,手中捧着一团发光的东西,此时转过头来对秦烈笑得俏皮,这是你托我替你保管的,现在你想要要回去吗?
  秦烈定睛一看,那却不正是自己缺了的那颗心吗?!他下意识地伸手欲夺,陶鸿悦却后退一步,表情有些不情愿,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秦烈一怔,脑中却已自动勾勒出初见那日时,陶鸿悦略带醉意的双眸不过来日你修道有成,可不能像这个秦烈一样,肆意报复大开杀戒。咱们也不说一定要做好人善人,至少也要做个对得起天地和自己的人吧。
  他记得,他记得自己那时庄重地点头应诺,他说:好,我答应你。
  于是秦烈也听到此刻的自己开口说:好,我答应你。
  陶鸿悦于是笑了,主动上前两步,将那颗心亲手推回了秦烈的胸口处。
  一股温热的感觉自胸口弥漫开来,秦烈几乎都能感受到血肉融合的喜悦。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握陶鸿悦的手,却被后者轻轻避开。
  既如此,你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陶鸿悦的声音忽而变得悠远,与那漫天遍地的无数道声音融合在一起人为何而挥剑?
  为杀戮?为取乐?为承诺?为变强?
  或许都是,又或许,并不是。
  秦烈看着陶鸿悦的笑容,已然找到了此时自己心中的答案为了守护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
  岳剑,起。
  当剑名被重新念出的那一刻,秦烈的灵台已然恢复了清明,双眸中血色尽数褪去,一股清冽剑气涤荡开来,血池与森森白骨亦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