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时间一久,裴子濯自己也快忘了。但在燕云十六州出现的另一股煞气,却时刻不停地出现在梦中扰他心烦。
  梦中虚幻太过真实,活似按头让他承认自己是屠戮了燕云十六州的恶魔。
  裴子濯做事素来不顾及别人的看法,但最恨被人扣屎盆子,做了就做了,没做便是没做。
  毁其仙骨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更别说这股莫须有的煞气。
  沈恕见裴子濯脸色难看,便宽抚道:“混沌之气许是被削弱过,不成气候,已逃命似的跑了。我留了三分真火去追,不必太过担心。”
  “能否感知它逃去哪了?”裴子濯问道。
  混沌逃得太远,沈恕静心蓄力半刻,隐约察觉到大致方向,他如实道:“只能追个大概。”
  裴子濯没吭声,抬脚迈进屋内调息吐纳,体内蛰伏的煞气被熟悉的气息吸引,有破茧而出之意。
  看来丹霄没有撒谎,那股煞气终于冒头了。
  地宫里寒气逼人,而裴子濯的脸色比地宫还冷,他径直走到登天聚气宝鼎前,目光如电,张手就从宝鼎中抓出一团黑烟。
  沈恕大惊,他自认为已将地宫搜查干净,怎还能凭空出现一道煞气来。
  煞气在裴子濯掌中缩成一团,唯唯诺诺地不敢妄动。裴子濯只瞥了一眼,随口问道:“有能盛它的物件没?”
  沈恕缓过神来,忙将腰间的乾坤袋呈上。心中暗惊,怪不得裴子濯是机缘之人,单看眼力都是拔绝。
  地宫阴寒,沈恕有真火护体自是感觉不到,可裴子濯却不好受。
  他将乾坤袋抛给沈恕,四肢逐渐发凉,体内的煞气被阴寒唤起,在丹田处肆意横行,不时冲撞仙骨。
  裴子濯脸色发青,眼看就要倒地。
  沈恕眼疾手快,一手托腰,一手抓腕,将他大半身子揽向自己。他感受到裴子濯全身冰冷,连鼻息都是凉的,看样子是体内的寒毒又发作了。
  “你吃了元阴丹?”沈恕说完便觉不对,他才进地宫多久,不到一个时辰而已。外面理应艳阳高照,绝非午夜子时,那诱发寒毒的便不是元阴丹。
  见裴子濯冷得发抖,沈恕只好先按下心中疑惑,搀着他朝外走去。没走几步,裴子濯就已经四肢发僵,速度越来越慢。
  地宫里幽寒之意深重,再耽搁下去恐有意外,沈恕犹豫一瞬,便俯身将裴子濯打横抱在怀里。
  “你……”腾空之时,裴子濯清醒了片刻,他脸上一臊似要挣扎下来。
  沈恕也不好受,裴子濯身量高他一头,长手长脚的挂在怀里还不老实地往下窜。他颠了裴子濯一下,为难又可怜地道:“你,你别动,我这就带你出去。”
  这声音委屈得很,活似被人欺负了一般。
  奇了大怪,若被旁人横抱在怀里,裴子濯定抵死不从,更何况那人就是丹霄。
  可这一声别动,却像暖流淌进心里,叫他卸下心防,任由那人抱着。
  等阳光再次晒在脸上,裴子濯微微睁眼,觑着沈恕白净的侧颜,他纳闷的合计,自己一定是被灌了迷魂汤。
  一进小楼,沈恕立刻宽衣解带往床上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同是男人,心里更是不存芥蒂。可当沈恕赤身贴在裴子濯锁骨之下,双手抱腰,一张小脸紧靠胸肌时,多少生出些局促来。
  沈恕是剑修,还是个瘦削的剑修,他骨架不大练不出硬朗身材。以前师兄们安慰他胜在灵巧,出剑速度快,身影变换快。
  诸如此类之言,沈恕早就听惯了,他心中还是向往裴子濯那般肩宽腿长,硬朗有型的武人身材。
  谁知道裴子濯是怎么练的,身上的肌肉长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叫沈恕艳羡不已。
  他微微抬起脑袋,远离这过于完美的身材,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中的酸劲儿。
  还没后撤一瞬,头顶那位大爷便不乐意了,伸手将沈恕又压进怀里,不爽地念叨着:“你别动。”
  第7章 武陵仙君
  寒毒第一次发作了三个时辰,而这次足足发作六个时辰才让裴子濯一身的寒意散尽。
  沈恕陪他熬过一宿,折腾到东方即白,才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半靠在榻上。
  隐隐白光照在裴子濯脸上,映出他不安的睡容,额间沁着汗珠,眉头微蹙,简直苦大仇深。见那人睡觉都一幅颇累的模样,沈恕忍不住抬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
  他知道裴子濯被毁仙骨后,未得修养便被投入阴气沉沉的焚魂塔,这才致使体内寒气重。可再重的寒气被他红莲真火烤了一晚也该散了,怎么还会如此接连不休,仿佛能从裴子濯体内源源不断地长出来一般。
  想到这,沈恕心中一紧,莫名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他将指尖停在裴子濯的眉心上,阖上双眸,将识海随仙力一同注入,他脑中瞬间炸开一道白光,神思猝然被拉进虚空之中,跌进裴子濯的识海里。
  修士的识海是其意识所居之所,其中安放修士无穷尽的精神认知。若不是裴子濯今晚虚损太多,放下了卸备,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其中的。
  在沈恕的识海中,真火是青色,灵气是红色,天地皆是白色。若身处其中,孑然而立,宛如蜉蝣于天地,一粟入沧海,似我非我,罡气自如。
  凡是修士都善于养精排浊,识海大差不差,本应皆为纯色,而他却被裴子濯的识海被吓了一跳。
  混乱、压抑、灰暗……整片识海似乎被浓雾笼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怪不得裴子濯的脾气总是不辨阴晴,任谁识海乱糟糟一片,也不会轻松愉快。
  沈恕不免觉得裴子濯有些可怜,他拨开浓雾,看见万千灵气全被黑雾裹挟拖拽,逃命似的在识海中飞蹿。
  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沈恕顾不得其他,弹出一道仙气打散黑雾,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识海的剧烈震颤,仿佛他刚刚打散的是裴子濯自身的根基。
  怔了片刻,沈恕才后知后觉的伸出手,仔细感受着识海中的气韵。无论是淡灰色的灵气还是寒意森森的黑雾,皆起伏一致,随着裴子濯心念而动。
  沈恕能确定裴子濯丹田中的是金丹,而非魔丹。可他体内的煞气与灵气并存为真,扰得识海混乱一片也是真。
  这是什么奇技淫巧?此事超乎认知,沈恕不解,可他明白若煞气长存于体内,裴子濯想飞升成仙,便如同天方夜谭。
  无论是想完成任务,还是纯粹的心疼裴子濯,沈恕都想帮他缓解一二。
  这人日日不得好眠,至今还没疯魔已是不易,何况裴子濯除了不爱穿衣服,也没什么奇怪的迹象,就如那日他强忍接骨剧痛一样,也不知道在暗自跟谁较劲。
  沈恕天生爱替人担忧,便留下一分真火埋进裴子濯的识海里。
  红莲真火至纯至阳,刚露头便洗涤出一方素净的天地,仿佛幽夜中的灯塔,散着无瑕暖光。
  他正想趁着裴子濯没醒,继续探寻其中蹊跷,可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灵殊亲亲,我来看你啦!”
  竟是武陵仙君来了,沈恕从识海中抽身而出,见裴子濯仍在沉睡,眉眼间似乎放松许多,便松了口气,出门迎好友。
  武陵仙君是孔雀明王座下首徒,原身也是一只孔雀。成仙多年但仍难改本身习性,他喜欢一切漂亮的,无论是人是物。
  他将府邸建的比天帝府还华丽,所有衣物皆出自九天织女之手,嵌着百鸟彩羽与天蚕织锦。每一身都五彩斑斓,分外夺目,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位是孔雀成了仙。
  所以当沈恕推开门,瞧见武陵仙君提着酒坛一身素白,登时惊掉下巴:“你怎么穿成这样?”
  武陵仙君挂着标志性的笑意应声转身,看见仙气澎湃的沈恕,险些摔了酒坛:“你怎么这样下凡?”
  “你终于被天帝惩戒了?”沈恕关切得紧,全然没听见武陵说了什么。
  “胡扯,我来神州找你喝酒喝酒,穿着那招摇羽衣作甚。生怕别人不知道神仙来了?”武陵捻着一根孔雀翎,在小楼前变换出一座四角琉璃重檐宝亭,将那酒坛一放,兴师问罪一般又说了一句:“你怎么就这样下凡?”
  沈恕扫量自己一圈,面容干净,衣冠整齐,鞋履洁白,没觉得有何不妥:“我有哪里不对?”
  武陵摇了摇头,直叹道:“太对了,身上仙气充盈,气质超世脱俗,一看就是位独一无二的当世大能。”
  沈恕脸上一红,当即想明白了关键。他已渡劫飞升成仙,无论仙途开始了多久,他都是个跳出轮回,不在五行的神仙。
  还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的下凡扮作修士,没被裴子濯发现真是个奇迹。
  他摸了摸鼻子认错认得爽快:“是我疏忽了,武陵仙君有什么封住灵脉的办法吗?”
  武陵不吝赐教,指导他封住了七成修为,瞧着他还是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忍不住上手勾着他的肩道:“灵殊亲亲,你这模样太招人疼,再猥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