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多谢您,我正有此意,方便的话,能否加上您的通讯号?”贺琛问。
  “……可以。”对方沉默了一瞬答。
  还是个惜字如金的主儿。
  贺琛拿自己的终端给那位发送了添加好友的申请,客气问:“您贵姓?”
  对方又停顿了一瞬:“免贵姓陆。”
  姓陆啊……姓陆的都是厉害的主儿。贺琛想到一个人,又避邪似的匆忙将那人驱逐出脑海,给这位儿科医生添加上备注,存进通讯录,把通话权还给贺乐言。
  那头不知道又跟贺乐言说了什么,很快结束了通话。
  “爸比还有病人。”结束通话,贺乐言失落说,原意大概是安慰自己,说完发现自己的倾诉对象是“大怪物”,他抿了抿唇,低下头去,继续喝自己的奶。喝着喝着,委屈地抽噎一声。
  “你别难过,”贺琛有点儿无措地安慰他说,“其实「爸比」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在哪里?贺乐言抬起头来看他。
  贺琛看懂他的疑惑,忙回答:“呐,就在这儿,在你心里。”
  骗子……贺乐言已经是过了三岁生日的大宝宝了,才不会信这种话。
  但,但他到底不哭了,换了右手拿奶瓶,左胳膊护在胸前,把自己的心口保护起来。
  不用兜着,掉不出来……
  贺琛既发酸,也怕贺乐言越想越伤心、又把自己伤心哭,没话找话转移贺乐言的注意力:“那个,我们这里其实有很多好玩儿的,你想不想出去玩儿?”
  “我们有三级重力场(训练场),有打靶小游戏(还是训练场),还可以坐小飞机(侦察机)在港里玩捉迷藏,哦,还有,”贺琛绞尽脑汁,“还可以穿太空服在太空里散步。”
  “不过你太小了点儿。”得做一套小小的太空服才行。
  贺琛打量着贺乐言,用眼睛量起他的尺寸:“你这个头儿,衣服裤子加起来,比头盔也长不了一点。”
  他说着,想到那样圆滚滚的崽该有多么可爱,不由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忽然收住:“咳,不是笑话你。”
  他不说这话,贺乐言还没想到这是“笑话”,他说了这话,贺乐言小脸绷了绷:“我要冥想了。”
  贺乐言这么说倒不是因为生气。他能感受到,大怪物说那些话时没有恶意,是真想带他玩儿。
  可是,重力场、小飞机是什么,他都不知道、听不懂。
  来了这里,他到处都很陌生,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精神力出问题,听不到别人说话,只看到那些大人着急张嘴,却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他觉得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他有一点点害怕。
  现在,只有冥想是让他熟悉的事。
  “你还小,不用这么用功……”贺琛低低念叨了句,见小孩儿还是坚持要去冥想,还是识趣地站起来——站起来还怕自己太高吓着小孩儿,他往后退了两步,“你去吧,我在那边处理点儿工作,待会儿带你去吃饭。”他指指自己的房间。
  贺乐言点头,沿着小路,踩着小红鱼,走向冥想室。
  小红鱼在他脚下游动捉迷藏,他脚步慢下来,心情忽然又好了一点。
  在儿科病房的时候,有个小朋友说他爸爸会给他买好多玩具,贺乐言都没有话说。以后,以后他就有话可以说了。
  他也……有爸爸了。
  一个真的、活的爸爸,不再只是爸比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的那个“爸爸”,也不是殿下叔叔讲的那个吓人的“爸爸”。
  就是,就是一个笨笨的爸爸。
  想到这里,贺乐言忽然回过头来。
  哎呀,大怪物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贺乐言猛地扭回小脑袋,脸慢慢地红了红。
  “怎么了?”大怪物在他身后问。
  贺乐言咬咬唇。
  爸比刚才在电话里说,要多和“爸爸”交流……
  贺乐言鼓足勇气,又回过头来:“明天,可以坐小飞机吗?”
  “当然!”贺琛喜不自胜答。
  贺乐言点点头,准备扭回小脑袋。
  “对了,乐言,”贺琛高兴,也想哄娃高兴,“我下个月要回星都述职,到时带你找爸比他们。”
  “真的?”贺乐言神色惊喜。
  贺琛又有点儿酸。“真的,我从不撒谎。”
  “你撒了……”小孩儿停了一下,奶声说。
  “我什么时候——”贺琛说到一半,对上贺乐言的大眼睛,想起什么:他确实撒了,不止一回,吓唬三皇子是一回,说崽“拉了”又是一回……
  早知道这孩子什么话都懂,还怪要面子,他当时就换个借口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贺琛咳了一声:“我轻易不撒谎,特殊情况才撒。”
  贺乐言不言语,静静看他。
  “咳!那什么,不是要冥想吗,赶紧进去吧,一寸光阴一寸金!”
  *
  看着贺乐言走进冥想室,贺琛暗暗松了口气。
  他整理了下崽的小床,把被子拉平,又拍拍被崽睡出坑坑的小枕头,想到他跟自己说了好几句话,脸上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痴笑,直到腕上的终端“叮”了一下,才忽然回过神来。
  终端那头传来一条消息,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表情:阴阴郁郁的丧气脸。
  贺琛又笑了下,拨过通话去:“下课了?”
  那头传来一声“嗯”。
  “听不听得懂?”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贺琛笑容扩大:“不懂多问老师,现在乐言不用你守着了,你专心上学。”
  那头终于传来一道声音,听着还是少年,但又有些哑沉:“回去。”
  就俩字儿,但贺琛毫无理解障碍:“不行,愿赌服输,你输了就得上学。”
  “再说学费我都掏了,老大一笔钱,比买套战甲还贵。”
  那边不吭声了。
  贺琛收了玩笑,语气认真了些:“好了,下个月回星都去看你。吃饱饭练好武,我去了要检查。”
  那边“嗯”了一声。
  “嗯”就算很了不得的回应了,贺琛不指望更多,笑笑准备结束通话,忽然又想到什么:“乐言的「爸比」,你知不知道是哪个?”
  那头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贺琛等了好几息才听见他答:“都是。”
  “嗯?”
  “男的都是爸,女的都是妈。”难得,对面传来长长一句话。
  贺琛听得五味杂陈:“那个人不一样。算了……”
  傻孩子。俩都是。
  “你好好上学,多接触接触人,不多说了,我有通讯——”
  贺琛低头看向终端里的来电人,脸上的轻松笑意突然消散。
  停顿两秒,他走向自己房间,合上门,接听通话:“晚上好。”
  沉默一瞬,省略了应有的称谓,他接着问:“您怎么有空打电话?”
  那头的贺雅韵并没有理会他的问候和问题,直截了当问:“听说你有意让思远当那孩子的教父?”
  “有过这想法,”贺琛平静说,“但是三皇子——”
  “你要真有这诚心,就把那孩子送回星都。”贺雅韵冷声打断他的话,“思远在军部任职,各方面条件都比你好,性情也比你妥善,让他抚养孩子,远比你合适。”
  “可我才是乐言的爸爸。”贺琛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残废不痴傻,按星河律法,我的孩子就该我养。”
  说完这句,他语气稍缓:
  “把乐言交给别人绝无可能。兄长要确实喜欢他,做他的教父就好。”
  “你答应让思远做教父?”正准备发怒的贺雅韵,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微动。
  “如果兄长不嫌弃。”贺琛平静说。“不过听三皇子说,皇上刚下了旨让乐言自己选。这时候匆忙指定兄长,是驳皇上旨意,所以我想这事儿不急,等乐言大点儿再说。”
  “多大?”
  “过了四岁生日,应该差不多。”贺琛说着,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贺雅韵皱了眉头:“这话当真?”
  “当真。”贺琛声音低了低,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倔强与失落,“我不会对您撒谎。”
  贺雅韵头扬得高了些,身体却松弛下来:“知道了。”
  她傲慢而不耐烦地说:“凭着贺家你才有今天,有了资源也不要想独吞,要懂得回报。”
  有了“资源”?
  贺琛眼睛沉下来,面无表情走进书房,拉开抽屉,一边摸出什么一边答:“是。”
  答完他又问:“这回报是回报贺家,还是回报给兄长?”
  “这是一样的。”贺雅韵声音不悦,但又压下去,强令自己语气温和下来,但温和得极不自然,“你保重身体,有空回来看看。”
  “是。”贺琛答得比她自然多了,“谢谢您。”
  对方迫不及待挂断了电话,贺琛便也关闭通讯。
  关闭一瞬,身侧立刻响起一声深深压制的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