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何序攥紧手,矢口拒绝:“我不用。”
  裴挽棠眼底的受伤一闪而过。
  何序说:“打扫卫生的,浇花养花的,还有你今天带过来的,你让她们全都走,我不用,我自己的事能自己解决。”
  何序话一说完就要走。
  裴挽棠完全本能地跨一大步拉住她:“我知道你能自己解决,我看到了,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了晚上你怎么办?”
  何序:“那是我的事。”
  裴挽棠:“你的事是我的全部。”
  何序冷静坍塌,一瞬间张口结舌,她的目光定格在裴挽棠执拗又好像……可怜的脸上,像是陌生一样打量着她。她把那个男人推到桌上时,从领口掉出来的宝石在空中剧烈摇晃,红光毫不留情地扎入何序眼底。
  何序早就已经愈合的脚踝又一次抽搐跳动,仿佛肉在腐烂,骨头被一块一块敲碎,疼得钻心刺骨。她强撑着不让裴挽棠发现,视线波动游移,尽可能避开那道绚丽也血腥的红光。
  裴挽棠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捕捉到何序目光里的异常时,立刻把项链放回衣领,站在她的视角解释:“嘘嘘,趁你没醒把它戴在你脚上那个早上,我想的是它和你母亲打给你的兔子具有同等价值,那作为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就再合适不过。我想要我们的'永远'有保证,看得见摸得着的保证,这样我才能安心。嘘嘘——”
  “我只是从以前就太爱你。”
  何序眼眶一热,泪几乎失去控制。她还以为那个脚环的作用只是为了监视她呢,或者为了提醒她,她曾经差点把它卖掉。
  原来不是啊,是要和她有个肉眼可见的“永远”。
  既然要肉眼可见,为什么不是像这样戴在她的脖子上,耳朵上,或者手上,让她看起来体面一点呢?
  她不懂。
  不应该问。
  坍塌的冷静放任她问:“……为什么是戴在脚上?”
  裴挽棠脑中轰然,即使不知道何序的脚踝现在正疼得钻心刺骨也心像刀刺,呼吸困难,她握着何序,亲手把自己押上错误的刑场:“因为它足够华丽隆重,能掩盖住我留在你身上的伤疤。我以为那是对你好,直到你挑破我的自负自私。”直到我把它戴在身上。
  “嘘嘘,它太重了是不是?”裴挽棠被后悔充斥的声音低哑煎熬。
  何序扔下裴挽棠就跑。她跑步是出了名得快,从前能超过片场的急救人员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救她,现在也能超过她转眼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躲她。
  凌乱的脚步声滚在旧楼梯上。
  裴挽棠晚了将近半分钟上来的时候,门早就被何序锁了。她把头埋在膝盖上,抓着胳膊蹲靠在门后眼泪直流,怪裴挽棠话总要藏到没有用的时候才说,事总要拖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改,怕尖锐的耳鸣被她听见,怕自己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回头。
  她在门外喘息。
  站立不住用手扶门的时候,门板晃动,像是她推着她的身体。
  把她推开,把门推开一条缝,让声音往里透。
  “嘘嘘,是不是在哭?”
  门里没有声音。
  人声、哭声全都没有。
  但裴挽棠清楚自己那些话的分量,也知道一个踢都踢不走的人一旦选择主动逃跑,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现在是什么状态。
  她摸着冰冷的铁门,头抵在生锈的门板上,恍惚感同身受。
  “你走吧。”
  “……”
  “旋姐知道,我是个心很冷的人,我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
  “……”
  “走吧。”
  “……”
  裴挽棠始终不发一言,她在分辨何序声音里的哭腔。
  很微弱,但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其实很小孩子,藏不住什么事。
  但凡她以前用心一点,也许就把她写在备忘里的秘密听出来了。
  她没有。
  一次都没有。
  剥离掉杂质的哭声伴随着那些剜心的话不断往裴挽棠耳朵里钻,比她自己哭疼上百倍。
  她一直听着。
  听到哭声消失,何序恢复平静的时候,被凌迟到只剩一架白骨的身体动了动,把一直装在口袋里的药盒拿出来放在地上,说:“嘘嘘,我今天下午的飞机出差,一周后再来看你。”
  蹲靠在门口的人一顿,慢慢抓紧了手臂。
  怎么还来呢……?
  “我走了。”
  “……”
  裴挽棠转身离开,鲜明的脚步声退离,拐弯,淡化,被一阵敲门声彻底取代。
  “叩叩。”
  晓洁站在门口说:“嘘嘘姐,是我,我马上回学校了,来和你道个别。”
  何序一听,迅速把头压低,在膝盖上抹干净眼睛,起身开门。
  晓洁看到何序湿成一簇一簇的睫毛微微怔愣。
  何序:“几点的车?”
  “啊?”晓洁回神,快速道:“三点。”
  何序:“我送你。”
  晓洁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车站又不远,我随便走几步就过去了。”视线挪动,看到攥在手里的药盒,晓洁把手摊开在何序面前说:“嘘嘘姐,这是她给你留的,就放在这儿,”晓洁朝下一指,紧张地问,“你哪儿疼吗?”
  没有。
  哭过之后心也不疼了。
  她现在没什么事。
  这个药……
  “这个药特别好,副作用小,见效快,还便宜,我每次痛经都吃这个。”晓洁说。
  何序一愣,裴挽棠的声音猝不及防从脑子里闪过——“嘘嘘,怎么睡在地上?你快来例假了,受凉要肚子疼。”
  原来是记得她要来例假,给她送这个。
  随便一家药店就能买到的东西,哪里值得她开三个小时车,亲自来送。
  何序盯看药盒半晌,拿起来装进口袋:“没有哪儿疼。”
  晓洁将信将疑,观察了何序几秒,再次以车站很近为由拒绝她送自己。
  何序就没坚持。
  两人在客厅聊了一会儿,喝了杯水,晓洁起身离开。
  “嘘嘘姐,元旦再见了。”
  “元旦再见。”
  何序送晓洁出去后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她坐在沙发上,偏头看着阳台的花,发现它们一朵朵灿烂得不像开在秋天。
  何序捂了一下肚子,把药盒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茶几上。
  几秒后又拿起来,果然看到了盒子上印着“寰泰制药”四个加粗的黑字。
  寰泰制药是寰泰生命科技下属子公司之一,后者负责管理和研发,前者是专门的生产基地。
  何序打开药盒抽出来一板,脑子里是下一个“果然”,果然是她吃了快两年的止疼药。
  以往吃,都是胡代准备好了放在小托盘里,她从来没见过外包装,更不知道厂商;现在想来,她被裴挽棠发现肚子疼的第二周,霍姿就提到过研发新药的事。
  在裴挽棠书房。
  她从门口经过的时候隐约有听到,但没有放在心上。
  也没管之后小半年的时间,裴挽棠忙得几乎没有节假日和周末。有回早上起来,她趴在枕头上发呆,发现过一根半白的头发。
  ……
  往事历历在目,稍一推敲全是裴挽棠爱她的痕迹。
  那些痕迹被徐徐拉响的耳鸣割磨着,一时清晰,一时破相。
  rue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何序逃避似的迅速垂手去接电话:“喂。”
  rue那边静了三四秒才发出声音:“回家了?”
  何序:“嗯,回了。”
  “怎么样?”
  “挺好的。”
  “你们呢?最后解约了吗?”
  “没有,林竞正在完善明年的巡演计划。”
  何序:“准备去哪些城市?”
  rue一口气说了四五个,把何序声音都说清亮了。
  那声音深刺着rue的心脏:“我决定解约的时候,以为能瞒住你。”
  那你就不用担心,不用为难,不用连夜离开。
  rue的突然开口把话题拉到了敏感部分。
  何序有心理准备:“你们就是不解约,我也迟早要走。”
  rue和sin的事只是导火索而已。
  她早就知道她们只是彼此的安全岛、避风港,不是她的,她不可能待一辈子。
  rue说:“回家了就能好?”
  何序恍惚一瞬,说:“能好。”
  “好了那天打个电话过来,家里的奶黄包给你备着。”
  “……好。”
  希望她还能吃到。
  何序把手机放回茶几上拍了拍脸,再次提醒自己:人不能老是颓着,说不准哪天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可她还有一阳台的花要照顾,有田野里的坟墓等着她跨过旧桥,有坟墓里的人等她去见。
  她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扎起来,先换锁,再拆洗窗帘、沙发,然后擦桌子、擦柜子,把抽屉里里外外翻一遍,该留的留,能扔的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