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和现在的情形有点像。
  第44章
  两年前, 毕业典礼当天早上。
  舍友谈茵的妈妈李尽兰高高在上地坐在何序对面,推过来几张照片,警告原本打算找谈茵借钱的她:“我们这种家庭不可能接受同性恋,就算接受,你和谈茵也不合适,她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何序,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自己消失,否则你将需要付出成倍的代价来为你的贪心买单。”
  何序就是在那一天突然知道头对头睡了四年的舍友原来喜欢自己,突然知道前一天傍晚,她笑着放低声音说的那句“明天见”是什么意思。
  李尽兰:“谈茵准备在毕业典礼之后和你表白。”
  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家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一个没人要的姐姐和一个三岁才会说话的妹妹,因为组合奇怪经常被街上的人指指点点。一开始她会因为这个哭,会跑去问妈妈为什么,甚至因此和同龄的、年纪比她大的小孩儿打架。
  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慢慢地时间长了,她就觉得可能真是她们有什么不好才会被这么对待。
  连带地,她开始怀疑别人的好自己是不是当得起,因为自己不好;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配被别人另眼相待,因为自己不好。怀疑、质疑到最后,她只有在家里,在妈妈和姐姐面前才敢提要求,才敢说“她们很爱我” ,才会把自己心里那些不自信的爱和好拿出来给她们,还总觉得亏欠。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敢奢望,以至于常常看不到。
  她一个被嫌弃着长大的小孩儿,连“爱人”和“被爱”都小心翼翼的,充满疑惑,又怎么会贪心地去高攀别人家的大小姐。她只是基于走投无路的急迫和对友情的信任,才会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谈茵,希望她能帮一帮自己。
  也不用很多,借够她给姐姐治疗烧伤的钱就行了。
  邻居阿姨说姐姐烧得很严重,被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焦了。
  可是姐姐很在意外貌的。
  同在福利院的孩子,来一个被领走一个,来一个被领走一个,只有她一直没人要,在那里待了一年又一年。因为她长得不好。
  后来即使有个女人肯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给她梳辫子,买裙子,分鸡腿的时候永远是大孩子吃大的,小孩子吃小的,给了她最公平纯粹的疼爱,她也还是忘不掉长相的事。
  人不是说嘛,不幸的童年要用一辈子来治愈。
  她以后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治好她的烧伤。
  那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会负责到底。
  前期,谈茵能借钱给她让姐姐活下来,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打那个电话的时候,带着自己全部的信任和希望。
  被李尽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什么都不剩下。
  “阿姨,您放心,毕业典礼之前我就走了。”
  “我得回去给我妈收尸,给我姐治伤,很着急的,一定不会磨蹭到谈茵来学校。”
  “以后我会换微信,换手机号,换个地方生活,绝不再联系她。”
  李尽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很轻蔑不屑的口吻。
  何序把桌上的照片推回去,问她:“万一,我是说万一没做到呢?”
  她这么问不是舍不得谈茵,是想明确一下被她喜欢最严重的后果,好做准备。
  被动的关系里,她不能控制对方不往前走,但能决定自己要往后退多少步。
  李尽兰说:“安诺医疗,现在你就可以上网去查。”
  何序:“不用查,我知道您很厉害。”
  李尽兰:“安诺医疗生产的医疗器械全国各大医院几乎都有使用,我开口,那些医院的主任、教授多多少少会给点面子。那你说,你姐一个重度烧伤,送进去既不赚钱又占床位,他们凭什么收?我的面子,他们为什么不卖?安诺医疗的长期折扣,他们舍得不吃?”
  何序:“哦——”
  懂了。
  有钱人惯用的手段。
  她小时候就在电视里看过,气得一直哭。
  妈妈一边取笑她没出息,一边像是很懂一样感慨“这都拍得保守了,现实更无力。”
  她当时理解不了,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心得。
  “阿姨您放心吧,这个'万一'带来的后果我承担不起,我一定是说到做到。”何序笑笑,把装着全部家当的背包拿起来抱紧怀里,“一大早的,给您添麻烦了。”
  何序站起来往出走。
  “对了阿姨,”何序忽然回头,平静地望着李尽兰,“您来找我之前有没有想过,有人喜欢我并不是我的错呀?为什么要我来承担后果?”
  李尽兰变了脸色。
  何序脸上的平静变成疑惑,低声说:“就因为我没人护着,好欺负?”
  话一说完何序就走了。
  回到宿舍留了张纸条,写:毕业快乐,有缘再见。
  之后再也不见。
  ————
  算一算,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两年了。
  好快。
  她心是真的挺冷的。
  一声不吭走的时候没觉得难过,一直不联系她们,也不会想,每天只知道忙忙碌碌地赚钱。
  她还以为已经把她们忘了呢。
  现在庄和西的爸爸突然以同样的场景出现,她才忽然很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
  哎呀。
  再不好不顺能有她不顺不好?
  都自顾不暇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何序回想进来那会儿看到的擎天大楼,压一压屁股底下舒适高档的真皮沙发,和两年前一样把照片推回去,平静地说:“您放心,我的合同马上到期,等会儿我就去找凡姐解约,以后再不来鹭洲。”
  这可是寰泰生命科技呢。
  一个在它面前只能算得上小蚂蚁的安诺医疗她都惹不起,何况裴修远。
  难怪昝凡要提醒她别妄想一步登天了,这天确实高。
  何序蜷了蜷手指,偏头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心想,命果然是要拿来认的,不然你看,为什么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不管是不是她主动招惹那个人,结果都一样,都要她承担后果。
  那就不能怪她不辩解了,她没有老天保佑。
  她一路走到现在,真的已经把一身力气都用完了,再考虑别人的死活、将来,她会先累死。
  那就……
  对不起了庄和西。
  到底还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也要对你食言了。
  反正你的失眠啊、腿啊都好了;
  反正你痛恨心机、算计、利益交换;
  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反正我说谎说累了,最近总是不知道怎么继续骗你。
  我还有点害怕说谎成性,以后改不过来。
  就像你因为我发烧那天晚上,我明明只是想去买点菜,是好心为你,可你一开口,我还是下意识骗你。
  我现在的习惯太差了,不及时调整,以后可能真不回去了。
  我有点怕。
  反正我也已经不适合替身的工作了。
  反正你已经好了,以后就继续好好的,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顺利拿到你想要的那座奖杯,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反正”真是个好词,能给所有的退缩找到合理解释。
  何序和两年前一样,抓起放在脚边的背包抱在怀里,起身说:“裴总,就不打扰您了,您继续忙,祝您生意兴隆。”
  裴修远在找何序过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用权利威胁、用金钱诱惑——他以为一个能让庄和西打开心门的人必定是个难缠的人。现在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序:“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何序:“那您想让我怎么说?怎么做?您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我不行,我不能死。”
  我只是觉得死令人向往,只是不怕死。
  没真的想过要死。
  姐姐的烧伤要一直治,不然她的皮肤会僵硬到只是做一个下蹲的动作就大面积撕裂,血溅得到处都是;她现在的精神也不好,会自残,像她哪天满心欢喜回家,却看到她摔了一地的碎玻璃,赤着脚在上面来回走,一直走。
  那个画面很恐怖的。
  好像她和庄和西关系转变的开始,就是因为她听到了对面房间里有摔东西的声音,然后回忆起了这个画面。
  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
  她那天要是再冷静一点,不闯进去就好了,那一切应该会是另一番光景。她可能还在被庄和西处处针对,可能还在睡楼道,这种只是身体辛苦,怎么都好过现在……
  心脏快裂开了。
  裴修远看着何序这副逆来顺受的孬种样子,伪善面具面慢慢破裂,露出内里的狰狞。
  他的女儿,未来寰泰的继承人,竟然会看上这种没能力又没骨气的人,甚至为了她,跟他在书房里叫板:“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查到什么,敢动她一下试试,看是我先回来裴家,还是你先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