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何序不假思索,还学她:“这么大的雪,外卖慢。”
  何序说着话,人已经跑到了门口。
  庄和西只听见“咔”一声,“滴”一声,门边的人快速消失不见,房间空了下来,她在私密随意的空间里静默片刻,慢慢腾腾笑出一声。
  何序像是幻听一样,飞快的步子停下来往后看,确认后面没人,她才揣着疑惑继续朝电梯跑。
  外面的雪比之前更大,能见度已经不足百米。
  何序查了下周围的网约车,放弃这种省力但不靠谱的出行方式,闷头钻进雪里。
  来回大半个小时,衣帽全湿。
  何序再次出现在庄和西房间的时候,跟刚解冻的小冰人一样,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不红,站在阳台边又喘又抖。
  庄和西原本在走神,转头看到一身狼狈的何序,舒展眉目骤然收敛。
  她根本不需要问,就知道何序怎么去的。
  都不怕雪把她埋了。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人人赞许的何序和笨完全扯不上关系。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和西睫羽不颤地盯看着阳台边上,认真扒拉湿头发的人。
  也许是视线深到一定程度会产生重量。
  何序扒到一半抬头看过来,撞上庄和西专注的目光。
  “砰”的一声。
  何序隐约听到什么在响。
  不等反应,就见庄和西从沙发上站起来,第一步没完全适应腿部的肿胀,跛了一下。
  何序立刻上前:“和西姐。”
  庄和西一手拿走她手里的蛋糕,一手抵她的额头,向后推了一把:“去洗澡。”
  何序以为庄和西嫌自己身上的雪水脏,忙退到阳台外面说:“你先吃点蛋糕垫垫,洗完澡我就去做饭。”
  庄和西:“三,二……”
  “一”没数完,何序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庄和西看了那个方向片刻,目光垂下去,又看了地板上的湿脚印片刻,右脚从拖鞋里退出来,踩住其中一个。
  今年的雪——
  不凉。
  哪儿不凉了。
  何序站在花洒下面抖了差不多五分钟,手脚才渐渐恢复知觉。她对“在冬天洗一个热水是件很享受的事”没有任何感觉,只确认自己从头到脚都不脏了,就草草吹干头发,跑去给庄和西做饭。
  庄和西已经把蛋糕拆开了,切出来的一小块在碟子里放着很久没动。
  昝凡对她的管理其实没那么严格,她不是易胖体质,只要上镜好看,昝凡一般不对她的饮食做严格要求。
  是她自己恐惧于发胖这件事情的发生——健身对一个自律的正常人来说,和“困难”两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甚至是种享受;对她,每一次负重下蹲都是折磨。
  庄和西垂眸看着左膝,不久,隔壁传来开门声——何序做好饭了,会在十三秒后出现在她的阳台。
  她倒数着。
  数到3,拿叉子,数到2,挖蛋糕,数到1……
  “好吃吗和西姐?”何序端着饭菜走过来问。
  甜腻绵密的久违感正在庄和西舌尖蔓延,像融化的阳光顺着喉管滑落,铺开在心脏里。暖烘烘的异样感让她睫毛不自觉颤动。她捏了一下叉子,在何序放好碗碟,抬头看过来时拿起旁边的杯子:“嗯。”
  说完,微微仰头喝了口水。
  她在吧台前坐着,高脚椅将她的身高略提高,何序这一抬头看到的就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喉咙。
  滚得有点急,两侧拉长紧绷,很像她每次腿疼时无声忍耐的样子。
  何序本能猜测这两天的极端条件拍摄和突发意外,是不是给她的腿造成负担了?她早上就在频繁看腿。
  询问的话到嘴边,庄和西已经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吃饭。
  何序只好把话咽回去,按部就班地等她吃完了把餐具送回后厨,蹲在阳台学习急救知识,等时间足够催眠万物,大雪足够掩盖所有响动的时候,轻手轻脚过来她房间,把睡在沙发上的她抱回床上。
  以往到这里,何序一天的工作就彻底结束了,可以回自己房间睡觉;今天她一动不动在床边站了很久。
  庄和西第三次蹙起眉头翻身时,何序屈腿蹲下来,一只胳膊横在身前撑着床,一只伸出去,试探着拍了拍庄和西左腿。
  眉间的紧蹙和身体的紧绷感消失了。
  很快又恢复。
  何序手再次拍上去。
  紧接着第三次。
  几分钟后变成持续规律的轻拍,庄和西面对何序侧躺着,再没有出现那种焦躁的翻身动作,呼吸也干干净净的,不急不重不难受地叫。
  只偶尔一下,她会突然蜷起双腿。
  像是冷得受不了一样,拼命将腿往身体里蜷。
  何序犹豫几秒直起身体,原本横在身前那只手变为支在庄和西身侧,拍她那只攥了攥,从被子边缘钻进去,找她的左腿。
  六月那会儿,她帮庄和西按摩过一次腿。
  那会儿还是夏天,她的残端就冷冰冰的,好像血流不过去。
  现在都深冬了,肯定更冷。
  她还泡了冷水,滚了雪地,因为假肢错位流了眼泪。
  太遭罪了。
  何序呼吸和心跳都闷闷的,一边留神庄和西的状况,一边轻手轻脚摸她睡裤的裤脚,慢慢挑开。
  手钻进去之前,熟睡的庄和西忽然睁开眼睛,同何序在黑暗里对视。
  何序瞳孔剧烈颤动,跌入空白,完全忘了要收回视线,或者先撤回挑开庄和西裤脚的手指。一浓一淡两双眼睛持续对视着,时间被拉得很长,直到庄和西刺麻发凉的左腿忽然提了一下,何序才倏然回神,听见庄和西半睡半醒的沙哑声音。
  她说:“偷偷摸摸地,想干什么?”
  何序喉头一紧,持续的空白变成迟来的惊惧——私自进庄和西房间的事情到底还是被发现了。这次虽然没有“心脏”地睡在她床上,但做贼一样打算挑开她的裤子,触碰她的身体。
  这次的性质好像更恶劣。她应该会死的很难看吧。
  想到这里,何序脑子里萌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和平相处”,而非丢了工作,她靠什么填饱肚子。
  这个念头在何序脑子里停留了好几秒。
  过后变成坚定的“那不行”。
  死多容易,多让人向往。
  可死了,剩下的人就要来接手她的辛苦。
  那不行。
  何序后颈发麻,迅速往后退。慌乱中手指勾到庄和西裤脚,她惺忪平稳的瞳孔动了一下,漫出淡淡墨色。
  “何序。”很轻但很清晰的一声。
  何序惊得愣在当场,僵视着庄和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擦过她的侧脸,捏住她的耳朵……
  搓了搓。
  “不是说了,让你回去睡觉,睡床。”
  “你怎么答应的?”
  “答应之后,食言了多少次?”
  庄和西的语速很慢,听不出一丝预想中的冰冷尖锐;她的语气有点像责怪,可又没有责怪的棱角和重量。何序从中感受不到压力,庄和西说话的那几秒就成了她缓冲惊惧的绝佳过程。
  她冷静下来细看,发现庄和西的眼睛虽然黑,但瞳孔是散着的。说明晚饭里的安神药在起作用,她现在不是完全清醒,睁眼不过是潜意识的反应而已——她对那条腿的在意根深蒂固。
  何序暗暗松一口气。
  没等鼓胀的胸腔彻底平复下来,她被搓着的耳朵突然一痛,庄和西很犀利地拧着她的耳朵说:“何序,在撒谎这件事上,你真的屡教不改。”
  毫无征兆的危险词:撒谎。
  这个词说出来只需要不到一秒,但效果斐然。
  何序鼻翼快速翕动,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对不起和西姐。”
  哈哈,她好像每天都在骗庄和西,不管有意无意,为她好还是为自己私心,总归就是骗了嘛,次数多得她已经回忆不起来具体有多少了。
  那你说,怎么改?
  不如笼统一点,直接认错道歉好了。
  何序很诚心,做足了被拧掉耳朵的心理准备。
  话落瞬间,庄和西却是手指一松,像摸又像揉地在她耳廓反复动作。
  何序飘忽的眼神闪了闪,变得有些迷茫不解。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何序保持着一手撑在庄和西身侧,一手勾着她裤脚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也是想不起来要动。
  庄和西一直在揉她的耳朵,都把它揉烫了,感觉很难受,她大半的注意力都被拿来抵抗这种因为陌生,所以找不到办法排解的难受了。
  难受之余,她迟钝地想起来,揉耳朵和拍脑袋一样,都是带有强烈安抚性质的动作,会把喉咙揉胀,然后疼得心脏、眼眶和鼻尖强烈发酸。
  从毕业到现在好几百天了,她每天睡得少干的多,一心扑在赚钱上,最后还是会穷得叮当响,被人在大街上推推搡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