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对大三的学生来说,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是一向想要躺平的糖糖特意要了样本去观察许久,就是想要告诉她,她可以。
  和奏弯起眼睛,道:“得加油呢。”
  “加油之前,要先保证自己身体健康。”林唐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得先回去睡一觉,不然真的要猝死了。”
  可惜,事与愿违——
  “脑型疟。”
  狭小的重症病病房里,奥卢卡医生直起身,看着陷入严重意识障碍的万吉库,无力地摇摇头,以他丰富的临床经验下了沉重的结论。
  多日连轴转,让这位老人的眼袋更重了,白大褂在他清癯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和奏和林唐站在床尾,垂首不语。
  即便是在有完善icu支持的医院里,脑型疟也是一场高难度的硬仗,而在无力进行脑部手术的马萨比特,就是一封明确的死亡判决书。
  她们这半个月来已经见过很多例脑型疟,当发着高烧、抽搐着的万吉库被送来时,她们心里就有了答案。
  在数个小时内,这个曾经将希望寄托在和奏身上的年轻女子就会死去,和她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
  看到奥卢卡摇头,一旁万吉库的丈夫骤然睁大眼睛,上去抓住奥卢卡医生的肩膀大声问:“你能保住孩子吗?!”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从上向下划过,“你们这里的医生不是可以这样切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吗?!”
  他曾见过那些跟他们穿一样白大褂的人,在部落外搭建的棚子里这样做过,那个孩子就健康活了下来!
  原本部落的信仰是不允许这样做的。身体是神圣的,必须保持完整才能进入来世,剖腹产对他们来说是对身体的一种破坏,一旦被切开,死后的灵魂会无法安息。
  但是只要孩子保住了,万吉库的灵魂能不能得到安息,也无关紧要。
  已经成型的孩子胎死腹中,是诅咒!绝不能发生在他们家!
  和奏和林唐看懂了。
  和奏上前,用力掐住他拇指侧背下的神经,趁他吃痛,将他的手从年迈的奥卢卡医生身上拿开。
  林唐则冷着脸,用斯瓦西里语掐灭他的希望:“不能。”
  被她们用同样冰冷的眼神看着,男人瞬时恼怒。
  她们在骗他。年轻、女人,这两个条件注定了她们说出的话根本不可信。不过是知道他掏不出高昂的治疗费,不肯救罢了!
  头发花白的奥卢卡医生缓过来后,站直身体向前走了一步,将和奏和林唐挡在身后,看着发火的男人,再一次沉重地对他摇了摇头:“救不了。”
  罹患脑型疟的孕妇,想要救治,至少需要同时进行两场抢救。稳定母体生命特征的同时,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剖宫手术,不说他们没有设备,就连能够进行手术的医生都没有。
  奥卢卡几十年间帮助了部落很多人,在部落里很有声望,算是值得信任的当地医生。
  男人听了这话,脸上的恼怒僵住了,接着像是被愚弄了一般,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恶狠狠丢下一句:“人送来医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现在要死在你们医院了,你们自己处理!”
  说着不看医生,摔门而出。
  走廊上还传来他的怒吼:“还看什么,跟我回去!”随即是有什么坠地的沉闷声响。
  林唐皱眉,朝外走去。
  走廊上,万吉库的孩子尔塔潘,正从一脸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
  由于胳膊上没有什么肉,摔倒时没有什么脂肪和肌肉作为缓冲,她的小臂上出现了一大块擦伤,鲜血溢出。
  爬起来后,她小心地护着手中的几朵野花,用乌黑的眼睛望着她笑了下,瘦小的背后还背着一个睡着的孩子,大概是她的弟弟。
  林唐没有表情地看着她脏兮兮的小手上,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花瓣,唇角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林唐转身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儿,又踩着沉重的带着怒气的脚步折返回来。
  刚结束夜班,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怒气冲冲的模样也很吓人,尔塔潘有些害怕地看着她,护着弟弟瑟缩在墙边。
  林唐叹了口气,蹲下身,从口袋中掏出刚取来的纱布和药水,朝她伸出手:“胳膊,给我。”
  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伤口感染会要命。
  —
  傍晚,暮色渐浓。
  林唐已经回去睡了,两个孩子的父亲怕他们被“传染”,又回来强行把他们拽走。
  病房里只有抽空过来的和奏。
  她握着万吉库逐渐冰凉的手,感受着她腹中胎儿最后的悸动。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又有两个生命,在她面前静静逝去。
  和奏的视线静静落在简陋病床的缝隙中插着的几朵小黄花上。
  几个小时过去,花也已经枯萎。
  万吉库最后没能清醒,自然也没有看过它们漂亮的样子。
  和奏脚步虚浮地走出简陋的病房,得去通知……
  通知谁呢?
  她的家人已经将她遗弃了。
  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和奏忽然感到无比疲惫,大概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
  “国光……”
  早上才透过屏幕看到的人,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第59章
  马萨比特的傍晚,风裹挟着潮湿的闷热和消毒水的气息。
  手冢与柳生英士下了越野车后,打量着四周,久久不语。
  柳生英士眉心褶皱更深了些,他对手冢说:“先给她打个电话。”
  手冢试图劝说他:“伯父,我们可以回车上等等,这个时间melodia还在忙。”
  “她一个实习生,有什么好忙的。”原本柳生英士对手冢的改观,此刻又变成了不满,“我自己打。”
  说着转身从副驾驶席上取出自己的手机,只是还被等他拨出号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英士前辈?”前来支援的一位无国界医生站在车尾,诧异地看着柳生英士,待看清一旁手冢的脸后,又是一声惊讶,“手冢国光?”
  柳生英士冷不防看到故人,打电话的手顿住了。他和对方算不上熟,但是架不住对方热情寒暄,只能礼貌应对。
  怎么说,也是小雅的后辈。
  手冢在一旁静立着,也听出些端倪。忽然,他余光从走廊的窗户里看到那个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身影。
  她揉着眉心,纤细的身影上透出的无法遮掩的疲惫。
  “melodia……”
  手冢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现在的模样,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只觉得心疼。
  接着,他甚至等不及等柳生英士和人打完招呼,只转头匆匆对他点了下头,便朝主楼方向迈步而去。
  站在走廊尽头,他开口唤着日思夜想的人:“melodia。”
  当看到她有些恍惚的神色时,快步朝她走过来。
  和奏怔怔地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国光正在朝她走过来。
  他一身简单的黑衣,在暮色下依然显得清隽挺括,与周围粗砺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全然的心疼。
  “国光……”和奏喃喃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怕他担心,随即强扯出一个笑容问:“你怎么——”
  但话音未落,她突然看到了手冢身后的身影。
  父亲柳生英士正与在医院支援的一位无国界医生交谈着走进来,他眉头习惯性地紧锁着,神情是惯有的严肃。
  他的衣着、表情、动作,一切都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样的父亲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柳生英士像是才注意到和奏的视线,慢慢抬头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和奏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她的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在视线开始模糊时,和奏快速低下了头,躲避着父亲的视线,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这副失态的模样,而一只手却下意识地伸出,抓住了身边手冢的衣摆。
  “melodia。”微颤的手指透着无措,手冢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尖锐地疼着。
  听他柔声叫自己的名字,和奏本来忍回去的眼泪,彻底决堤了。她不能抬头,所以眼泪大滴大滴砸在水泥地上,又很快渗透进开裂的缝隙中,留下浅浅的水痕。
  本来她没有想哭的,可是到底没能止住,这让她更加沮丧,眼泪也掉得更快了。
  没有犹豫地,手冢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了一道暂时的屏障。
  柳生英士脚步一顿,看到女儿将脸埋在另一个人肩头、微微耸动的单薄肩,那张冷硬的脸上,线条便得更加僵硬了。
  mero上次在他怀里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